另一边。
马车才刚在郡守府宅门口停下来,都还未停稳,早早候在门内的冯守道便带着宋衍忠等人迎了出来。
谢玄下了马车,看到这幕,不由自主便笑了。踱步走到冯守道跟前,以玉骨山水扇将他托起来后,笑问道:“这么大阵仗,是父皇诏我回京的圣旨到了?”
“这……”冯守道立刻躬身揖手,忐忑地回道,“折子前日才送往京城,此刻离京城应该还有些距离。”
谢玄笑容不减:“那是案子找到新线索了?”
“这……”冯守道身子不由自主地又往下躬上两分,“没、没有。”
“没有圣旨,也没有线索,那你在这里……”谢玄同他并排而站,展开玉骨山水扇摇上两下后,问道,“是赏星星,赏月亮,还是赏花赏草?”
“王爷恕罪,微臣、微臣在这里,是为……”
“你在这里是为什么,本王并不想知道。”谢玄收起玉骨山水扇,搭到他揖着的手臂上,阻了他后半句话后,又看一眼众人,“你们在这里是为什么,本王同样不想知道。”
“十日。”
“十日内,等不来父皇诏我回京的圣旨或是破不了周忠才的案子,本王就带着你们到北牢,感受一下什么叫水滴刑!”
话落,他也不等众人反应,便摇着折扇扬长而去。
直到他走得不见了影,众人也依旧保持着躬身揖手的姿势不变。
陈朝颜了然的勾一勾嘴角后,让月见推着她走了。
直到她也走得不见了影,冯守道才直起身来,轻轻舒出口气。
“大人,”宋衍忠紧跟着起身,看一眼谢玄和陈朝颜离去的方向,低声问道,“王爷这是……”
冯守道摇摇头,他也拿捏不准谢玄的心思。
他之所以会带着郡守府所有人在这里迎他,便是他去周家,未跟人说一声,且太过轻车简从的缘故。
他虽然只是个下郡郡守,但也是正四品下的官职。朝堂里的暗流涌动,他不说全知道,但五成总是知道的。谢玄得皇上专宠多年,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只多不说。他一路潜来卢阳郡,虽然没有风声传出,但必然不会太平。
周忠才死得太过蹊跷,眼下又一点线索也没有。他就这样带着重楼和月见去了周家,若出个好歹,官身保不住就算了,性命肯定也是不用想了的。
所以比起破案,保证谢玄的安危于冯守道而言,是更为重要的一件事!
这也是他带着郡守府所有人候在这里的原因:给足他最爱的排场,以此委婉地提醒他,他是大魏最受荣宠的王爷,不用事必躬亲。
但谢玄似乎是拒绝了他的好意,又没有完全拒绝?
冯守道拿不定主意,正琢磨着是不是一会儿再去睦元堂探探口风,旁边宋衍忠便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这个案子,还要让陈姑娘继续查下去吗?”
“为何不查?”冯守道瞥他两眼,“这个案子是王爷来卢阳郡后发生的,若不让陈姑娘继续查,等王爷回到京城,皇上过问起来,治你一个渎职之罪,你担待得起吗?”
“那王爷的安危……”
“王爷的安危,”冯守道思索片刻后,让步道,“回头我会转告陈姑娘,以后天黑之后,让她劝着王爷不要出府。”
宋衍忠刚要应是,便见王达骑着马一路疾驰而来。心头一跳后,他迅速看向冯守道。见冯守道拧着眉,目光微沉,宋衍忠想也不想,便在王达拉马后,快声说道:“王爷和陈姑娘已经回来了,你不用担心。”
王达听到他的话,又察看到冯守道的面色,第一时间便冷静下来。翻身下马,再几步过来,恭顺地揖着手道:“还望大人恕罪,实是听到王爷和陈姑娘轻车简从就去了周家,心中挂念他们的安危,方才一路疾驰追赶。”
冯守道‘嗯’一声,不咸不淡道:“案子虽然由陈姑娘经了手,但你也要多上心才是。陈姑娘是怎么找线索、怎么破案的,有空闲的时候,你也跟过去多学习学习!”
得知谢玄去了周家的消息后,冯守道第一个找的就是他。找到后来,所有人都找齐了,还不见他的踪影,冯守道对他已生不满。这会儿见他又这般冒失,不满便又甚上几分,言语间,便难免苛刻。
王达依旧恭顺的称了是。
冯守道并不是个刻薄的人,见他受了教,便背着手走了。
王达等他走远,方才起身。又等各人都散去后,他才跟着宋衍忠,边走边问:“大人带着这么多人候在这里,是做什么?”
宋衍忠左右看上几眼后,将目的同他说了。
王达听完,低声问道:“王爷是何态度?”
宋衍忠再次左右看上几眼后,同样低声道:“王爷说了大人几句,便走了。不过从他说的那几句话来看,周忠才的案子还是放在回京城后边的。”
王达沉吟片刻,还是不太放心,让他将谢玄回来后,同冯守道说的话再重述一遍。
宋衍忠照做。
王达听完,稍稍松下口气来。但转瞬想到周忠才书房里散落的锅灰、面粉等物,心绪又紧跟着一沉。
不行,他还得想办法探一探陈朝颜的口风!
回到睦元堂。
已过戌时。
月见将陈朝颜推到茶几前,为她续好茶,又向谢玄请示过后,便出门去唤婢女送饭。
趁这间隙。
陈朝颜就着侍书端来的铜盆净过手后,问谢玄道:“冯大人把郡守府所有人召集在宅门,是想做什么?”
谢玄擦去手中水渍,将帕子递给文墨的同时,接过轻雪递来的茶。浅灌上两口后,散漫道:“大概是担心他的官身吧。”
“他的官身跟……”陈朝颜话到一半,不经意间看到他腰间垂落的麒麟玉佩,霎时就住了口。好一会儿,才挪开目光,佯装不在意地问道,“先前去周家,应该不是我提议的吧?”
谢玄低眸看一眼腰间玉佩,继而似笑非笑看着她,并不吱声。
陈朝颜避开他的目光,严肃道:“以后不到万不得已,天黑之后,就不要出门了。”
谢玄把玩着茶杯,“陈姑娘也害怕了?”
陈朝颜淡然道:“不害怕,就不会跟着王爷来卢阳郡了。”
“说得有理。”谢玄看向重楼,慢悠悠道,“以后出门前,先去跟冯大人说一声,让他多备些人随行,莫要吓坏了陈姑娘。”
重楼看一眼陈朝颜后,应是。
虽然是怕他遇到危险,她无法脱责。但陈朝颜还是就着坐姿,一本正经地揖手道:“那便谢过王爷了。”
谢玄坦然道:“陈姑娘不必客套。”
陈朝颜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不再说话。
这当间,数个婢女在半夏和子苓的引领下,端着漆木托盘鱼贯进来。而后,由着半夏和子苓将托盘里的食物,分别摆放到陈朝颜和谢玄的桌子上。
陈朝颜的晚饭和午饭一样,依旧是五荤、两素、一凉拼、一汤、六甜点、一粥、一饭、一果拼,只是花样换了。
谢玄的则清淡些,只有六素一汤两甜点和一小碗素粥。
陈朝颜很想调侃他两句,但想着他好歹也冒险陪她去了趟周家,便忍住了。
饭吃完,又小憩上片刻,陵泉带着银钩柜坊的掌柜和账房先生就回来了。
银钩柜坊的掌柜姓方,账房先生姓姜。
两人都白白胖胖,且都四十来岁的模样。
两人在陵泉的引领下,进到睦元堂后,便诚惶诚恐地对着谢玄跪下了。
谢玄倚着凭几歪卧在贵妃榻上,支着一条腿,慢悠悠地喝完杯里的茶后,抬眼看着两人,慵懒地问道:“本王找你们来所为何事,都知道了?”
方掌柜和姜账房立刻恭敬地回答道:“但凭王爷吩咐。”
“那就先各写两幅字,再按上十指手印吧。”谢玄吩咐。
方掌柜和姜账房恭谨应是。
由着两人就着跪姿写好字,又按上手印后,谢玄一面看着两人的字,一面问:“去年九月和十一月,周忠才在你们柜坊借过五百贯钱?”
方掌柜称是。
谢玄掀眼看他一眼:“他独自上银钩柜坊借的?”
方掌柜再次称是。
谢玄:“他可有说过,借钱做什么?”
方掌柜道:“说是家中孩子大了,想另换处大些的宅子和买上一些良田。”
谢玄再次掀眼看向他:“大些的宅子在哪里?”
方掌柜道:“在太平巷东起第七家,是处三进的院落。因紧邻郡学,因而比别处的宅子都要贵上一些,零零散散加起来,要近一百贯钱。”
谢玄:“既然宅子早就看好了,为何到现在也没有买?”
方掌柜颇有些气愤地说道:“草民也曾使人到周家问过,周大人回复说,钱都用去买了良田!”
将两幅字递给陵泉,让他转交给陈朝颜后,谢玄坐起身来:“借契是谁写的?”
借契上的字,不是姜账房的,也不是方掌柜的。
陈朝颜在快速比对完了两人的指纹后,也看向两人:借契上的指纹,也不是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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