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老母过寿不久, 晔王兴冲冲过来找寄娘,夸她备下的礼物非常好,户部尚书特意来道谢, 说家中母亲十分喜欢那份寿礼, 晔王有心了。因此还应下了晔王提出的一起喝茶的邀约。
户部尚书是个中立派, 目前还未投靠任何一方,晔王终于获得与他结交的机会,心中自然兴奋非常。
“这件差事你办得非常好, 说说看, 想要什么赏?”晔王笑眯眯地看着寄娘, 自以为风流倜傥的模样。
寄娘微微一笑,说:“不愁吃不愁穿, 只愁这身子太差, 但这是天数,非人力可为,我也不需什么赏了。”
晔王笑容更深:“前几天下面的人送来几支上好的野山参,就赏你了吧, 身子弱,多用好药养着, 总会慢慢好的。”
寄娘低头翻了一页书, 不置可否:“那多谢王爷。”
她这无欲无求的模样, 总让晔王觉得不够有成就感,忍不住想要再表现一下,获得她欢喜的神色。他想了想说:“往年过年时, 王妃都会给你们做首饰是吗?今年本王出钱,给你做一套翡翠首饰如何?”
寄娘抬眼瞥他:“难为王爷还知道如今流行翡翠首饰?不用了,李次妃已经着手安排了, 大概过几天香兰铺就会把首饰送过来了。”
晔王挫败,恼怒状:“本王就是要送你东西,怎么还送不出去了!李次妃安排归安排,这是本王送你的!不许推辞!”
寄娘惊讶看过来,噗嗤笑了:“王爷真是,既然要送我东西,又何必托辞年例,直接说送我一套首饰,我可舍不得推辞,又不傻。”
终于获得美人一笑,晔王心满意足,嘴角上扬,嘴里却嘀咕:“我看你是挺傻。”
“嗯?”寄娘递过来一个疑惑的眼神,没听清他说什么。
晔王立刻转移话题:“尹亮回京了,按脚程算一算,这两日就会到。他这次带着家眷一起进京,你看晔王府有什么能做的?”
“兰苑那边我不太清楚,尹次妃病情如何?尹家进京后,我会派人上门帮忙,但尹家但凡知情知趣,女眷必定会上门拜访尹次妃……”
晔王垂眼,指尖轻轻敲着桌面。
尹次妃的病,说有的确有一点,没了儿子大受打击,几天起不来身很正常;但说没有……其实也没有。这么久了,再病弱的人也会因为仇恨重新振作,可是晔王不会给她机会了,她只能病着。
寄娘问他尹次妃病情如何,等的不是什么大夫判断,而是晔王的话。
“培儿没了,她受到的打击太大,日日躺在床上精神恍惚,如今已经病体沉疴经常昏睡,尹家人想见,那就让她们进府看一眼。”晔王想了半天,说。
寄娘明白了。
“上次王爷不是说,尹亮有两个儿子,最大不过十三?”
“是,怎么了?”
“两个孩子应该都在上学吧,贸然进京,好学堂恐怕不易找,王爷既然想结交他,自然要急人所急,国子监每年招收学生都有时间门,但王爷亲自去说,大概能通融加两个学生吧。”
晔王想也不想说:“加收两个学生有什么难?我让府上长史去找国子监祭酒!”
寄娘笑,继续思考还有什么遗漏,细细安排:“户部尚书的母亲是个吃斋念佛的老人家,我在这方面略有心得,王爷若是愿意,我也可以出门去求佛静心,说不定——偶遇了老人家呢?”
户部尚书非常孝顺,只要打通了户部尚书母亲这一关,拿下户部尚书并不难。
晔王眼睛一亮:“好,这个法子好,再没有比你合适的人了!”他搓搓手,神色激动,“这老东西太难啃了,我送出去那么大一尊佛像,才换来一次喝茶的应允,还是走他亲娘这条路更便捷。你等着,有了消息本王便通知你。”
寄娘笑。
晔王高兴地来,高兴地走,回去和幕僚一说,几个书生纷纷表示这个法子非常合适,寄夫人居士出身,最精通佛教经义,晔王也说她聪慧温婉,必然招老人家喜欢。
幕僚们纷纷赞同甚至褒扬,晔王越听越高兴,对寄娘的信任度无形中拔高。
晔王走后,寄娘拿了一个新绣好的帕子给暖玉:“上次和柔姬遇见,她喜欢我手上的帕子,这块是我新得的,你送去稻香楼吧。亲手交到她手上,顺便再叮嘱一句,让她保重身子。听王爷说,尹次妃身子越发不好了,府上生病的人不少,柔姬身子骨也弱,要小心一些。”
暖玉双手接过帕子,屈膝应是。
绿玉在边上听着,感慨:“想不到尹次妃真的会因为二公子没了半条命,怪不得人家都说孩子是当娘的命呢。”
寄娘笑,没有去纠正她的想法。
柔姬显然不是绿玉这么单纯了,她听完暖玉的传话,心中已经有数,接了这块从不曾夸过的帕子道了谢。
隔了两日,住在临水榭的钱夫人带着两个交好的姬妾一起去兰苑探望尹次妃。
她们走后不久,柔姬也去了。
寄娘在“尹次妃不好了”之后才踏进兰苑。
她去的时候,尹次妃已经躺在床上说不出话,全身上下只有眼睛能表达情绪,但偏偏隔一段时间门,丫鬟就会伺候她吃药,吃了药她就昏昏沉沉睡过去。
寄娘去的时候,正是她醒着的时候。
“尹次妃,好久不见。”
尹次妃合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不理她。
寄娘理解,这几天一波又一波的人过来奚落,可谓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之前她能说能动还能反击,现在反击都不能,只剩下冷漠抵抗了。
若论本心,寄娘是最不喜欢落井下石回头去看仇人落魄的性子,因为她大步向前走,根本对身后的肮脏没兴趣。
可是现在这个身子,她大步走不了,她就在这潭淤泥里,而且被这些人逼得活生生疯了,只有出了气,这痛苦又清醒的疯才能消减一些。
“你的事是我告诉王爷的,百密一疏,你的人的确忠心,但是厨房的谢长工手里却有你的证据。”
尹次妃豁然睁开眼。
“你以为司徒培被挪出外院是因为王妃使坏,那是我利用黎姬误导你的。”
“之所以误导你么——你害了王妃的孩子却还嚣张地与王妃作对,王妃会不会被你逼疯?”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你说,王妃会做到什么程度?”
尹次妃狠狠地瞪着寄娘,眼睛充血,那眼神仿佛恨不得生吃了寄娘。
是她!是她一步步造就现在这个局面!让我的培儿无辜被害!尹次妃心里无声呐喊。
她越恨,寄娘越笑:“尹家要进京了,王爷很看重,不过你的存在太过于尴尬……好在你病得不轻,做不了什么,与尹家内眷交往的事情,王爷便交给我了。”
尹次妃身子弹了一下,面部充血。
“你急什么?”寄娘笑,“我的孩子从我身上一点一点流下的时候,我都没那么急。”
尹次妃依旧恨恨瞪着她。
“芸香被投进池塘的时候,比二公子还要冷吧,毕竟那时候又是深夜又是隆冬。”
尹次妃神色涣散了一下,芸香的事情,至今都没人查出是她做的,因为当时办事的奴才去年就意外死了,晔王只是查到了她下药的人证。
寄娘怎么知道?
她想狡辩,但是她说不出话了。
寄娘仿佛看出了她所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和柔姬她们一道来,而是这个时候来吗?”
她微微弯腰:“她们想要知道更多细节,想要听一听你这个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有没有忏悔,或者听一听你的哀嚎……但是我什么都知道,我不需要听这些,我知道你的一切,我只要看你偿还所有胎儿和芸香的命,就好了。”
寄娘盯着她的眼睛,很轻很轻地说:“你去过地府吗?我去过。十八层地狱的鬼魂我见过,这一世的一切我都重新看了一遍,所以我什么都知道,比如……你害我们的药方,是你娘毒害后院的秘方,从你外祖母手里传下来的。”
尹次妃涨红的脸突然如退潮一般,变得苍白没有血色。
尹家只有一个儿子,那就是尹亮,是尹次妃的生母所出,尹次妃的爹娘还好好活着,这件事若是爆出来,尹家全家都要完。
尹亮这个正步步高升的大臣也会因为恶毒的母亲而失去前途。
寄娘缓缓直起身子:“努力活着吧,你不会想去体验十八层地狱的,你这样的人,死了都要下那里,投不了胎。”
尹次妃出了一身冷汗,直愣愣地看着寄娘往外走的背影。
“唔——唔——”她用尽全力想把她叫回来,发出的声音却小得连边上的丫头都听不见。
寄娘走到门口,目光转向站在角落的侍女:“我记得你是尹次妃娘家送来的?”
兰苑的侍女早就被晔王换了一波,尹家带来的奴才全都被拉走了,这位隐藏得如此之深,还从边缘人物努力进了这内室伺候,可见对尹次妃忠心得很。
侍女腿一软,跪在地上:“奴婢不是……”
“不是吗?你不是尹次妃娘家通过贿赂孙管家送进来的么?”她笑笑,抬步走了出去。
内室一片死寂。
“主子……”侍女带着哭音往床上看去,“她……她怎么知道……”
尹次妃两眼无神地瞪着床顶,精气神逐渐灰败。
不到天黑,贾林就把这个侍女带走了,隔天,那位孙管家被撤了职。
王府有好几位管家,贾林是一把手,其他人各有分管。这些管家,手里有点权力,人脉十分广阔,内院的几位管家大部分被王妃掌握,但也有私底下另有其主的。
孙管家的主子便不是王妃,也不是尹次妃。
当然,明面上大家觉得他是尹次妃的人,包括这次查出贿赂一事的晔王。
黎姬在对面廊下对着新得的鸟儿阴阳怪气,嗓门很大,句句指向这边的寄娘,哪怕一尊菩萨,听上三分钟就能气得站起来。
绿玉狠狠关上窗:“以前甘心做尹次妃的奴才,现在呢,尹次妃倒了,她看都不敢去看,倒有本事在这里骂我们!尹次妃那么恶毒,就算现在病重,身边留着丫头不知道会不会继续害人,幸亏主子发现及时,我想起来都后怕。她那么心疼尹次妃,自己去照顾啊!对着我们指桑骂槐做什么?还指望我们被害后心疼心疼尹次妃?”
寄娘看着被关上的窗,听着不绝于耳的阴阳怪气声,脑中想起红楼中王熙凤对付尤二姐的手段。黎姬原本不住在这,王府美人多,来得多无声无息死的也多,去年重新分配房舍,王妃把这位安排到了原主隔壁。
原主最后一年的病入膏肓,黎姬凭借那张嘴占了一席之地。
恶仆金杏,张扬又尖酸刻薄的黎姬,原主的待遇和尤二姐十分相似了。
今日黎姬骂她,嘴里骂的是尹次妃的事,实际为的什么谁知道呢?晔王刚送了全套翡翠首饰进来,当时对面房门开开合合好几次,黎姬这么小肚鸡肠,今天的气可不只是尹次妃一件事。
也可能不止这两件事呢。
“你这丫头也就敢窝里横,这么生气,关自己的窗做什么?”
绿玉惊讶地看过来:“啊?”
寄娘轻语:“打回去啊。”
绿玉又:“啊?”主子说话太温柔了,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主子说的怎么可能是打回去呢?
寄娘重复:“几个月不做粗活,是不是不会打架了?”
绿玉眼睛蹭地亮起来:“会!我村里打架从没输过!”
寄娘笑起来:“去吧,把窗打开,我好亲眼看看。”
绿玉兴奋极了,她刚才听得快要内伤吐血了,撸起袖子就往外走:“暖玉!夏玉!”
寄娘叮嘱:“别打主子啊,打主子,你们吃亏。”
绿玉脆声应:“奴婢知道了!”
黎姬还在那挑逗鹦鹉大声骂人,对面的门砰的打开了,气势汹汹。
她声音停顿了一瞬,下一秒变得更加尖酸:“小贱种,没出身的东西果然上不得台面。”
绿玉一听,怒得眉头一竖,带着人就扑了过来——直扑那个鸟笼子。
“听黎姬骂了这鸟儿一上午了,既然这鸟这么可恶,我们就帮你把它教训了!”
黎姬没想到她们竟然直接上来使用暴力,吓得大声尖叫。
绿玉可不管,哪个奴才丫头过来阻拦,她就带着人打谁,直接和黎姬的人干了起来。
黎姬的侍女猝不及防,本就不多的武力值完全被压制,个个都是被压着打,打着打着,场面混乱中,黎姬也难免遭受池鱼之殃。
不,应该说混乱中,黎姬挨了大半的打。
黎姬抖着身子靠在柱子上:“反了……反了……”
“妹妹怎么这么经不起玩笑,丫头们玩闹罢了,你可别被她们吓着了。”寄娘温温柔柔的声音在她身后想起。
“寄夫人!”黎姬气愤地豁然转身。
寄娘笑着歪头:“哎,怎么了?黎姬莫不是经不起这样的小玩闹?还是骂了一上午鸟儿累了?”
“你别以为掌了一点权力就无法无天!我告诉你,这后院真正管家的是李次妃!”
说着,黎姬福至心灵,提起裙子就往外跑去。
跑了黎姬,绿玉几人没了目标,纷纷停下手来。她们打的就是黎姬,和她身边的侍女关系不大,都是奴才,没兴趣彼此折磨为难。
寄娘点头:“回吧,都是姐妹,玩了也不能伤和气,把王爷送来的白乳膏给大家送一份来。”
绿玉几人忙跟着她回到对面屋子,夏玉领了药膏送过去,把对面的人弄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寄夫人打一棍子又给一个甜枣,闹的是哪一出。
她们主子的确骂得狠,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寄夫人地位水涨船高,要出气也能理解,但是又给她们送上好的药膏是怎么回事?怕了?认怂了?
夏玉冷哼:“但凡你们谁亲口骂了寄夫人,今天我们才不会这样客气;既然你们没骂过,都是奴才,我不为难你们,你们也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