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翠翠听到这句话,脸直接落下来了:“我只是通知你们,没打算让你们做什么。”
方爱民也沉下了脸:“什么叫做通知?你是我的女儿,你嫁人我不能管?”
方翠翠忍着气,故意问:“你想怎么管?”
父女二人剑拔弩张,易晨在桌子底下握住了翠翠的手。他猜测方家估计会狮子大开口,但是又忍不住往好的方面想,也许真的只是一个父亲的关心呢。
他和翠翠结婚这事的确完全不曾联系方家,作为父母,方父的不快是有理由的。
“伯父,那……您的意思呢?”
他的语气有晚辈的恭敬,态度也比较柔和,方爱民表情渐渐缓和。
方母见气氛好了,连忙劝翠翠这个女儿:“你爸也是为你好,哪有姑娘嫁人没有娘家帮衬的?”
方翠翠嘴角泄出几丝哂笑,她是半个字都不信的。
昨天进家门到今天早上,全家没一个人来问问她这七年在外面过得怎么样,彼此陌生得连七年前都不如。如果昨晚方母单独找她聊一聊,问问她和易晨过得怎么样,易晨对她好不好,结婚什么打算,婆家会不会嫌弃娘家差……再通声气,说自家作为女方要拿乔矜持一下等等,这才是为女儿考虑。
哪怕这些都不计较,就说这喜糖,就算方家觉得自己不被尊重不接受这般定下婚事,那也没有这样不问问女儿感受直接摆架子的。
这是对女婿摆架子吗?
这是把女儿架起来。
但不给他们舞台,怎么知道他们会做到什么程度呢?
方翠翠忍着,让他们继续说。
方爱民当真是端起了岳父大人的架势,开始说起本地的婚俗。
“我们这边,照理应该先定亲,既然你们打算直接结婚也行,但女方该有的,都得按照我们这边的习俗来,一样都不能省。”
易晨虚心求教:“咱们这边的习俗是什么样的?”
方爱民说:“你来得晚了,照理端午就该来,新女婿端午就该上门送节礼。”
方翠翠指指桌上的礼物:“这些东西,加起来快两千了,加上中秋节礼都够了吧。”
方爱民瞪过来:“我和女婿说话,你给我歇着,结婚哪有姑娘自己做主的!”
易晨本来是无所谓的,见翠翠被方爱民凶,心里就不舒服了,当着他们的面拉起翠翠的手,沉了声音说:“结婚是我们两个人的终身大事,翠翠当然要参与。在我们家,我爸妈都会尊重我和翠翠的意见。”
他想让方家知道,别人的父母都是很尊重孩子的,你们这种行为非常不对。但是方家人听在耳中,却是觉得翠翠本事不小,在婆家也能做上主,拿捏住了这个城里小子。
方爱民不凶女儿了,重新看向易晨:“除了端午节礼,男方还要给三金彩礼。”
易晨心说,来了。
他一脸生嫩不知事的模样,询问:“那……咱们这彩礼一般给多少?”
方爱民向来是硬邦邦的直筒子,这次居然会拐弯抹角,先说了一句:“就按照你们城里习惯给。”
方翠翠哼笑出声,城里习惯?觉得城里钱多肯定彩礼高呗。
易晨也是个坏心眼的,故意说:“啊……我们城里……彩礼有是有,但是女方嫁妆也高,所以相当于还回来了,我妈说,我和翠翠情况特殊,就省了这一道流程,不然翠翠准备嫁妆太吃力了。伯父,还是您说给多少吧。”
方家四口人顿时一片沉默。
嫁妆,像一个夹子,夹住了四个人的声道。
安静,早晨的餐桌上一片安静。
地上玩小汽车的孩子奇怪地扭头看过来,喊奶奶:“奶?”
方爱民如梦初醒,又恢复了老丈人架势:“翠翠的嫁妆会给,该给的我们肯定都给,该有的也一份都不能少。”
易晨真诚问:“您觉得彩礼多少合适?我不太懂这些习俗,不如您说吧。”
方爱民沉默了一会儿,双手食指在空中比了个“x”,说:“我家翠翠这些年在外头也赚了不少,我们一分不问她要,但彩礼得有这个数。”
易晨微微瞪大眼,不确定地问:“您说的是——这是多少啊,我没明白。”他装傻。
方爱民只觉得这个女婿实在是太蠢笨没有眼色,坚定了语气再次重复:“十万。”
方翠翠刷地站起身,失声:“十万?!”
老大两夫妻不约而同低头去看儿子玩汽车,仿佛这桌上发生的事和他们两个世界。
方母脸上忐忑极了,伸手来拉方翠翠坐下,只是她自己的手都在发抖。
十万,在这个村子里,家中一万存款都是小富之家了,十万,方家全家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就算是外头打工的三姐弟,五个人两年的存款加起来才凑得出这个数。
五个人背井离乡两年打工省吃俭用啊,现在想嫁一个方翠翠就白白到手?
说难听点,方家养一个方翠翠都没花十万块。
方家野心膨胀之快完全超出方翠翠的想象。
易晨也惊呆了,十万对他来说不多,还不到他一年工资,但是这是在大山,七年前方翠翠几千块钱被定亲,就因为现在女婿换成了他,这位岳父就把彩礼从几千涨成十万?
这不是看重女儿,这是把他当冤大头宰。
既然明晃晃说了十万彩礼,他也不客气了,直接问:“伯父打算陪嫁多少嫁妆呢?”
方爱民一摆手:“嫁妆你不用管,我们自然会给她准备好。”
易晨这回却没那么好说话了,犀利地说:“十万彩礼在锦城是说得过去的——”
方爱民眼睛一亮。
易晨见状,嘴角带上一丝笑:“但是一般女方嫁妆也有这么多,伯父既然要按照锦城的彩礼规格来,不愿意免掉彩礼嫁妆,那嫁妆就按照这个标准来?”
嫁妆也有这么多,那方家折腾一场干什么?
方爱民马上要扬起的笑容就这么僵在脸上。
方大哥装聋作哑装不下去了,出声:“咳,你看我们这个条件,虽然想给翠翠最好的,但是实在没这个能力,我们只能尽可能给三妹备一份好嫁妆。”
方母跟着点头:“是啊是啊,翠翠大姐二姐结婚前的工资都是交给家里的,翠翠的钱我们都不拿,你们小夫妻留着,这样……这样也算压箱底的钱了吧。”
“哈……”方翠翠气笑了。
方爱民对她瞪眼睛:“你别不服气,这么多年在外面,你赚了十几万有了吧,我们要过你一分钱吗?你给家里来过一个电话吗?养你这么大,我们可没要你半点东西!”
大嫂仿佛自言自语般开口:“当初翠翠一声不吭地走了,家里被杨家又抢又砸,连我结婚的彩电都被搬走了,我们强强生下来连电视机都没见过。”
方翠翠被气笑了,笑得止不住。
易晨忙过来搂住她的肩膀:“不气不气,气坏自己不值得。”
方翠翠推开他看着四位家人:“我走的时候这家就穷得叮当响,嫁一个大姐,娶来一个新媳妇,嫁一个二姐,买来一台新彩电,全家兜里掏不出一千块钱,就等着嫁了我过两年好日子呢!我走了,这家里损失了多少?一千?两千?三千?”
她猛地提高声音:“那是你们活该!我欠大姐二姐都不欠你们!”
她走到大哥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你在家里倒是横,姐姐妹妹的便宜都能占,杨家打上门你怎么不横了?”
方海黑了脸:“方翠翠,你什么意思?还不是你离家出走让方家在村里丢尽脸面,弄得我们理亏直不起腰杆子?”
方翠翠嗤笑:“理亏什么?两家不过定亲而已,彩礼钱还回去就好了啊,杨家来闹你就看着他们闹?村里打架的人家多得是,谁那么窝囊能被人冲进家里抢东西的?”
杨家那一家子也不是什么恶人,真干架,其实两家势均力敌,方家这么怂就算在村里也是老实软弱没出息。
走哪去看也没有说亲不成,拿回彩礼还去人家家里抢劫的。
抢不过外人,打不过外人,回头倒是理直气壮全怪她了。
“除非你们不肯还彩礼,杨家才来闹!”
方海顿时撇开眼睛。
方翠翠不过随口一说,如今却觉得抓住了重点,立刻去看方爱民。
方爱民也躲开了她的视线。
她去看她妈吕大萍。
吕大萍唉了一声,愁眉苦脸:“你拿走了几百块,家里根本凑不齐那笔钱啊!杨家一分钱都不肯少,我们实在没办法。”
方翠翠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只拿走了两百来块,这点钱都没有?”
“谁知道你不肯嫁,当时明明兴高采烈的,我只当这婚事稳稳当当的,便动用了那笔钱啊。”
方翠翠哼了一声:“那大嫂怪我干什么?大家一起花的钱,是怪我不肯卖身给你们继续吸血?”
那位大嫂涨红了脸,恼怒又找不到话反驳,而且也不敢太得罪有出息的小姑子。
方爱民拍桌子:“好了!不用翻旧账,你现在日子过得好了,用不上我们了,从来也想不起我们,现在回来就是为了结婚。”
“想结婚,”他敲敲桌子,“十万彩礼,一分都不能少。”
他瞪着两人:“城里的工资我知道,你们赚的钱多少个十万都有了,别说拿不出这个钱!我从不狮子大开口,要的彩礼都是合情合理的,结婚给彩礼,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方翠翠平静了,问:“若是不给呢?”
方爱民冷哼:“城里可不是村里,摆个酒就是结婚了,不正正经经给三金彩礼,我不会同意这门婚事,没我同意,你怎么去领证?你一个乡下人,就算上什么大学读什么生,有什么用?真以为山鸡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泥腿子出身改不了,就是现在面上光罢了,以后男人找到更加年轻漂亮的就能甩了你,没有结婚证,你什么都不是,你大姐二姐都比你强。”
易晨真真正正被气到了,尊称都不叫了:“有你这么说女儿的吗?”
方翠翠却一点都不气了,这就是方爱民啊,他打心里就是这么看待女儿上进的,而且他哪里会那么多弯弯绕绕,从来都是直接了当说出做出心中所想。
“我来,就是看在你们是我父母亲人份上,通知你们这个喜讯,结婚,你们说了可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