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声, 灯笼高挂,开门便是春福, 入目皆是红色, 这大年初一的喜庆感确实如大婚之日。
天色渐渐亮起,院子里传来下人们此起彼伏“新年好”“大吉大利”的吉祥话,屋里, 床帐内,两人相拥而眠,睡得正香。
最后还是梁修言先醒过来,意识刚清醒就发现自己抱着人, 下一秒, 夜里的种种景象都入了脑海。
“你是第一个,也会是唯一一个。”
哪怕过了一夜,想到这句话梁修言依旧心跳加速指尖发颤, 神思恍惚仿佛还在梦中。
他还在宫里无人在意时便听说过贺涵元。那年,他日日绣花忧心年岁与婚嫁, 她名动京城, 年少中头魁,进殿试, 点状元, 踏马游城,春风得意。
他听到满宫的男男女女主子下人都在讨论中书贺府二小姐,她才思敏捷人中龙凤,她面庞如玉谦谦君子, 她和少年戍边的袁家小姐并称“京城双玉”,一文一武天下难得。
她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潇洒恣意, 人生美满,他在人们的交谈中渐渐对她产生崇拜与向往,但这种崇拜是普通人对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之人的崇拜,是看到她身上有自己没有的一切而生出的向往……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嫁给她;嫁了以后,没想过能获得她的喜爱;日日相处有了感情后,不敢想她会许下“只汝一人”的承诺。
出嫁那天,宫里的老内侍来给他梳妆,和他说:“出了宫,嫁了人,就要有自己的新家了,皇子以后就是自己小家的男主人了。”
他没感受过被宠□□氛围,他只看过别人被宠着爱着体贴着,他也不敢抱有任何期望,从小的经历让他从不敢对任何人抱期望——期望他们会对自己另眼相看,会来关爱自己。
但贺涵元都给他了,体贴、关爱、支持、包容……他这一生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多温暖的感情;不止她,还有岳父贺章氏,也给了他长辈的教导、关心、偏爱……
梁修言想着想着,眼睛发酸,泪水从眼角渗出来,他闭上眼,轻轻靠过去,贴着贺涵元与她额头相抵。
贺涵元迷迷糊糊,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修言~再睡会儿……”摸到眼角的湿漉漉。
她顿时醒了,又摸了摸,确定是他哭了,懵了:“怎么了?是——身子难受吗?”她有点慌张,努力回想昨夜,这婧国男女也没基因突变啊,她没漏掉什么步骤吧……
梁修言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要不然,所有的眼泪都会收回去,正因为不知道,所以他还沉浸在回过过去几个月带来的感动里。
“没……”
他不好意思地擦擦眼泪:“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过年呢,我开心,以后我也有属于我的家了。”
贺涵元失笑,亲了亲他的额头。听了这话她立刻就明白了,爹不疼娘不爱说的便是梁修言,大概贺章氏对他的话都比俪夫郎强一些。
一个负责任爱子女的父母,是会为子女未来考虑的,劝学、规诫、宠爱一个不落才是真正的爱子,只有规诫是打压,只有宠爱是溺爱,只有劝学太死板……而梁修言在生父那里得到的大概便只有规诫。
“不止,以后你还会有朋友,有独立的爱好兴趣,有想要完成的理想。修言,新年好,祝你新的一年,这些都能有所得。”
梁修言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用力抱紧了她。
圆房之后,两人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她们在贺府住到了初三,初三出嫁的皇子回宫请安,请安后,她们便直接回到侯府了。
初四,贺涵元收到周承英的帖子,邀请她初七相聚,一起到王府吃酒看戏。王女过年请了个戏班子在王府,初七专门给她们小辈热闹。
贺涵元询问:“郡子可有邀请男眷?”
周承英十分通透,立刻懂了贺涵元的意思,想着这个三皇子深居简出,她们从没见过,正好趁此机会见一见,了解了解这位牵走贺涵元心神、传言甚多的“妹夫”是何方神圣。
她去找了夫郎,让他邀请好友一起看戏,他自己则通知其他朋友,来的时候都带上夫郎。
于是,初七那天,小小的看戏聚会规模一下子扩大了两倍,男客楼上,女客楼下,一起吃酒看大戏。
梁修言本不想去,但贺涵元硬拉着他来,这段时间他在贺府见识多了,胆子大了一些,倒是没那么坚决拒绝,到底被贺涵元拉出门了。
到了王府上了二楼,他发现这聚会和他以为的一大群人热热闹闹不太一样,除了贺涵元几位好友的夫郎,郡子另外只请了四五个好友,加起来不到十人。
贺涵元与他说过周承英几个好友,他却没见过这几人的夫郎,原本一路担心认不全人怎么办,和他们无话可聊怎么办,露怯丢了贺涵元面子怎么办……结果刚进门就有已婚打扮的男子笑着招呼他,今日东道主周承英的夫郎,姓吴,接了妻主的任务来认识三皇子。虽然有意结交,但是做事十分体贴热情,率先自我介绍,完了还带着他介绍其他人身份。
一下子让梁修言融入了他们的熟人圈子。
梁修言腼腆地笑着,一个一个和人认识问好。
年还没完全过去,大家的话题也都在过年大小事上,一群男人围坐了一桌,一边喝温酒一边闲聊天,有孩子的聊孩子,没孩子的聊衣裳首饰妻主……梁修言听着听着,发现和贺府的亲戚们差不多,心情放松了大半。
外面的戏台传来乐声,大戏马上要开场,这时,席上的王府郡子突然笑着指了指对面而坐的梁修言和叶杏阳。
“今日这《补天记》讲的是一文一武两位大臣力挽狂澜拯救旧朝,咱们席上也有一文一武两位双玉家眷呢!”
被点到的梁修言和叶杏阳下意识朝着对方看过去。
叶杏阳率先对梁修言点头浅笑,梁修言跟着浅笑回应。
叶杏阳扭头看向郡子:“赶明儿我们也给郡子评一个好名儿,省得他馋了就拿我们这些旁人打趣。”
“我哪里馋了!”郡子不干,“我说的是事实,京城双玉,咱们谁不知晓?”
其他人都笑,就看着这两兄弟吵嘴,看得不亦乐乎。
边上的周承英夫郎吴氏和梁修言说:“别当真,他们啊,关系好着呢,就是都牙尖嘴利,谁也压不服谁。”
梁修言笑着说:“我知道,郡子和袁夫郎感情很好。”
吴氏说:“袁夫郎是国子监祭酒的长子,熟读诗书,才华过人,堪称男状元,我们之前私底下闲聊还说,若是让叶兄弟和你家妻主同场比试,不知道哪位能赢?这回你来了,你可以帮我们评一评了。”
梁修言讶异地看向已经和郡子亲亲热热看戏的叶杏阳:“袁夫郎竟如此厉害?”
郡子先发现了他的视线,得知缘由后立刻起了心思:“三皇子说的话不算,他当然是觉得自家妻主好了!咱们今天不用他评,这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机会,贺大才女就在楼下呢,还有一群同样有名的才女,咱们就楼上楼下比一比呗!”
吴氏忙说:“莫胡闹!男儿家怎么能如此张扬出格。”
郡子不太服气:“都是一家人,也没什么外人,我们就让下人传递纸张互相评比就好,哪里张扬出格了?”
郡子是个想做就做的,立刻喊了自己的小厮去找姐姐周承英。
吴氏头疼地揉了揉脑袋,对自己的小叔子没办法。
叶杏阳也在劝说好友,但是对方犟上了,就想和女人比一比高低。
小厮去了后,楼下的说笑声小了几分,过了许久,小厮跑上楼来:“主子,世女同意了,贺小姐说,郡子想玩,自家人玩一玩没什么,但世俗偏见多,男女终有别,谨慎起见,诗词一律由下人誊抄,戏散了便销毁了。还有,不勉强人人都作,全凭自愿。”
在座有不愿意和女人比试、流出作品的夫郎顿时松了一口气,暗暗感谢贺涵元。
郡子拉住叶杏阳:“别人不做可以,杏阳,你可得做,还有贺小姐,她也得参加,我们就想看你们两个对决呢!”
叶杏阳无奈极了:“说什么诗社文会,这才是你的目的吧!我认输,好不好?”
郡子哪里能同意,说出来的理由也难以让人拒绝:“你马上就要离京去边疆,以后恐怕再没这样的机会了。”
这话一出,大家都有些伤感,反对的人都不怎么反对了。
最终男女比文还是成了,这比拼一开始,外头的大戏都不好看了,楼上楼下都兴致勃勃。
梁修言字还没认全,自然完全无法参加这份热闹,正坐在一旁看叶杏阳郡子他们作诗,有个小厮上楼来,到了他面前:“贺小姐说王府的卤味是一绝,旁的地方都吃不到一模一样的,让皇子您记得尝一尝。她说了,写诗作词回家日日能做,因此浪费了桌上珍馐才是暴殄天物。”
边上听到的人全都捂嘴笑起来,有人打趣:“搞得我们这里没这道菜似的,巴巴地送上来,果然新婚燕尔就是不一样。”
梁修言被笑得脸通红,但还是软软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让她少饮酒,尤其莫空腹饮酒。”
小厮机灵地“哎”了一声,扭身跑出去传话。
在座的都笑,连叶杏阳都停下了思考看过来,看到梁修言面前多出来的小盘,失笑。
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体贴。
念头不过一闪而过,时过境迁,每个人都有了最适合自己的位置,叶杏阳看着眼神温良的三皇子,真心祝福这一对。
有贺涵元送卤味在前,三皇子吃东西看热闹变得名正言顺,人家问他要不要参与,他就说:“我认不得几个字,还是不献丑了。”
男子在外谦辞都是如此,旁人依旧不知道他深浅,不愿意参加的人不止他一个,倒也无人起哄勉强。
有人不愿意高调,自然就有人心气高,想要趁此机会和女人一较高下。
叶杏阳才思敏捷,很快就一挥而就;郡子绕着屋子走了几圈,好了一会儿大戏,皱着眉头吃一回儿东西,许久之后也有了作品;还有其他两三位,或思索或暗自打腹稿,最后誊抄的时候,共收齐五份文稿。
会写字的小厮在边上抄写,抄完送到楼下去。再回来时,带回了楼下的作品。
楼上楼下的作品都没有署名,不记名评比,评出来再认领。
贺涵元被推出来读男子写的诗,碍于都是内眷,大家评价时都收了收往日的辛辣与相轻,不管哪个作品,听完先说一个“好!”接着温和地点评几句。
直到一首绝句出来。
楼上正在读诗的夫郎们听到楼下突然一阵叫好,彼此对视:“这是哪位夫郎的诗得了这群人青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