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修言忙完两府的杂事便空了下来, 他倒是羡慕贺涵元能出门游玩看红枫,他在皇宫,只看过御花园的景色,御花园没有枫林。
贺涵元问他想不想去, 他自然是想的, 可是他不好意思说, 也不好意思去,和贺涵元相约的都是文采斐然的人, 还都是女子,他去了才是尴尬。
梁修言空下来了, 无所事事,如在宫中一般坐在窗下做绣活, 这是最能打磨时光的活计, 而如今, 这个事情又给他带来一点新的乐趣,他能让妻主穿上这些亲手做的衣袍。看到她穿上自己的衣服, 他便觉得开心。
日头渐渐偏西, 天色渐渐昏暗,梁修言开始不停抬头去看院门, 想着贺涵元是不是该回来了。
就这样看了不知多少次, 一道修长的人影出现在了小道上。
“修言,我回来了。”
梁修言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放下手里的针线:“回来啦。”
贺涵元看破了他假做淡定的模样,心里暗笑, 不戳破,举起手里的枫叶给他瞧:“看,我折了枫叶带回来给你, 秋日的落红山当真美不胜收。”
梁修言走过来,看着仿佛被染红的红叶,目光稀奇:“这就是枫叶吗?给我的?”
贺涵元塞到他手里:“是啊,给你的,你去不了,我便将我看到的景,带一角给你。”
梁修言愣愣地接过,“将自己看过的景带一角给你”,这个说辞让他的心疯狂跳动起来。第一次有人不带他做了某事,回来还给他带东西,记得他这个人。
从前在宫里,母皇会带着皇女们去打猎、皇夫会带着皇子们开办宴会,宫里的活动很多,但皇夫的活动他基本不参加,皇女的活动他参加不了,有时候在自己宫里听到别人的热闹,难免生出羡慕之情,但这热闹和他总是没什么干系,他最多在爹爹那,能听到皇妹兴奋描述外头种种趣事。
梁修言紧紧握着枫叶的枝干,看着红透了的枫叶,想着:这是专门给我的。
不过是随手带回来的一点东西,他一副得到了多么大的惊喜一般,贺涵元的确想哄夫郎开心,但是也没想到会这么大的效果,心里反倒是被他打动了一些:“喜欢吗?”
梁修言忙说:“喜欢,我第一次见到枫叶,从前只听说过有一种树,一到秋天满山都红彤彤的。”
贺涵元一愣:“从没见过吗?”
梁修言摇头:“御花园没有枫树啊。”
贺涵元恍然状:“那下回休沐,我带你去落红山玩啊。”
梁修言心动,又摇头:“算了……家里好多事,你也忙……”
贺涵元打断他:“哪里有那么多事忙?还是……你不喜欢同我出去?那你明后天寻空,让刘内监准备车马,自己去玩也行。”
梁修言哪里是这个意思:“不是不是,我一人更不去!”
贺涵元斜眼看他。
梁修言垂头,轻轻摸了摸枫叶:“就你我二人吗?”
贺涵元轻声:“是啊,这次不约别人,就你我二人。”
梁修言鼓了鼓气,说:“你到时候若觉得无趣……”
贺涵元握住他的手:“与夫郎同游,怎会无趣?”
梁修言抿唇,眼里有了喜意又有几分羞涩:“这枫叶红得像花一样,我去给它们插瓶。”
贺涵元笑,看着他忙活的背影,眼里多了几分温柔。
这个三皇子,像只温顺的小兔子。
不能找到一个优秀的、心之所向的爱人的确是个遗憾,但若是能培养一个与自己各方面契合的伴侣,人生一样完满吧。
“这样好看吗?”
正望着他出神的贺涵元忙回神,看到梁修言已经摆弄好的插瓶眼前一亮。
“好看!”
真心夸奖,从前的插花、盆景,枫叶多是点缀,梁修言今日以枫叶为主角,去繁就简,将它们插在一个圆口矮脚瓶和一个平口圆盆上,布局画面如画一般。
梁修言指了指那个平口圆盆:“这是你的笔洗吧,放在多宝阁上,我刚随手找的,就是觉得这一枝这样插着更好看,若是不妥当我就换了。”
贺涵元忙说:“妥当妥当,这一盆尤其别出心裁的好看,夫郎可否割爱,送我放到我书房去?”
梁修言见她喜欢,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不答应。
贺涵元笑望着他:“没想到你插花手艺如此好,等枫叶败了,我们再一起摆弄几瓶新花样?”
梁修言:“我都是随手弄的。”
“那说明这是你的天赋啊。”
梁修言发现,自己的妻主好像格外会夸人。
休沐第二日,贺涵元带着夫郎回了一趟家,成婚后在外居住,她都是隔段时间回家聚一聚,看望长辈。
贺章氏已经看出梁修言性格的软糯,他一边放心这样的皇子夫郎不会对女儿有什么压制,一边却担心这样的正夫拿不出手。
贺必蓉便在同贺涵元说这件事:“这俪夫郎不知怎么养的儿子,堂堂皇子竟然养得如小门小户一般,要不,你们搬回家住一段时间?让你爹教教他,好歹能撑起你们以后的家。”
贺涵元:“您和爹爹商量过了?”
贺必蓉点头:“以后官场往来,他这样的性格,怎么出去和一帮人精夫郎打交道?”
贺涵元笑笑,不太在意:“娘,修言的确性子很软,但他是皇子呀,有多少人敢不敬他呢?而且皇子住在我的侯府已经是例外,我们再把人弄到贺府来,就有些太过了,太不给皇家颜面。”
贺必蓉沉声:“你现在只是秘书省一小官,所以对我的话不以为意,等以后你一步步往上走,你就知道厉害了。正夫不会处事,不长袖善舞,进了人的圈套连累你也是有可能的!”
贺涵元却觉得,其实是贺必蓉和贺章氏看穿了三皇子软弱,所以想要进一步驯养三皇子成为自己理想的女婿,若是三皇子刁蛮任性,就算比现在不堪,她们也不会要求人住进贺府来管教。
贺涵元依旧拒绝了:“您的道理女儿当然懂了,只是,的确对皇家不够尊重,您不是常教导我,为人臣子只能拒绝皇上的恩赐,而不能仗着皇上恩赏而得寸进尺。”
贺必蓉说不出话来,许久之后只能说:“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贺涵元一脸感动地表示自己感受到了,但这法子的确不行。
“女儿如今事情不多,会自己教导他各方面行事,修言深居简出,为人低调,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您和爹爹尽请放心。”
贺必蓉叹了一口气,不再坚持。
三皇子在贺章氏那边也听到了类似的暗示,他有些不知所措,当真要住进贺府来吗?
他虽然性格软,却也不是个傻子,相反,他非常敏感,能敏锐感受到别人的善意恶意。
岳父对自己的确还算满意,但为人十分严厉,他深知自己没有达到对方的要求,每次看到岳父他都有些自惭形秽;连襟姐夫是个很精明的人,虽然每次见面都客客气气,但作为亲姐夫,他没感受到对方对自己有多么亲热,反而和陌生人差不多,他经常下意识在姐夫面前紧张起来,觉得对方随时会抓自己的小辫子。
梁修言不太愿意住进来。
回去路上,梁修言几次看着贺涵元,欲言又止。
他纠结要不要告诉妻主岳父的意思,若是不说,是不是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但他日她知晓了事实,会不会生气?若是说……她万一觉得去贺府很好呢?他该怎么办……
梁修言不是个能掩饰心事的人,贺涵元一眼看出了他的心烦意乱,主动询问:“你在后院遇到什么事了吗?怎么不太开心的模样?若是遇到什么事,可以直接告诉我,那是我的家人,我是你的妻主,理当我去帮你解决。”
这几句话给了梁修言很大的安全感,一个人嫁入一个陌生的家庭,最害怕这种沟通问题,但是贺涵元主动把这些承担起来,让他顿时无比安心。
梁修言斟酌着语句,尽量客观不带情绪地说了事情经过,但没表达自己的态度,只看着贺涵元,等她的意思。
贺涵元听完却笑了,在梁修言忐忑的目光下,调侃:“你不愿意和我回家住,是不是?”
梁修言一慌,连忙摇头。
贺涵元伸手,揽住他的肩膀:“修言,娘刚才也和我说了这件事。”
梁修言身子僵住,他开始想,也许住过去也没那么差,他只要和宫中时一样,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不出头不惹事,安安分分的……
但过惯了自由的生活,再回去那种被束缚的日子,心里哪里能那么甘心呢,他心底深处不可抑制地失落。
贺涵元摸摸他的头:“我拒绝了。”
“啊?”梁修言惊讶地抬头看着她。
贺涵元笑着回视:“娘和爹想让我们住过去,是担心我们年纪轻,不会处理事儿,你在宫中多年,不了解外头官员夫郎之间的关系,我爹呢,就想带带你,教教你。不过我觉得你是皇子,本就可以不理会这些,而且我一个小官员,也不需要夫郎外交,所以我拒绝了。”
梁修言忍不住说:“岳父说得在理,我该学一学这些。”
贺涵元调侃:“那你又想住贺府了?我这就回去说?”
梁修言满脸纠结。
贺涵元哈哈大笑,实在觉得他这模样可爱得不行,忍不住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梁修言瞪大了眼,呆若木鸡。
贺涵元越发笑得不行,心底的那些不好意思全都散了。
贺涵元和梁修言二人,虽然还在培养感情中,但生活基本稳定,彼此已经熟悉对方的基本性格和生活习惯,日子过得顺利起来。
贺涵元最近很受皇帝赏识,经常被叫过去读书、聊史书,偶尔也会谈论到时事,贺涵元的应对让皇帝很满意,有一回皇帝甚至直接问她:若是不在秘书省了,你想去哪个部门做事?
贺涵元本人也想要往上走一步。
梁修言是和她朝夕相处的人,偶尔间,也会从她口中听到一二她的意向。妻主的上进让梁修言有了一点压力,他又想起岳父贺章氏想培养他的本意,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是觉得他不够做贺涵元的夫郎吧。
梁修言越发怕自己配不上优秀的贺涵元。
越想越不安的梁修言终于下定决心,喊了刘内监进来。
“刘叔,上回我让你找懂熏香的人……”
刘内监躬身:“主子,我们带来的人里没这样的高手,奴才还在外头打听。”
“这个慢慢来,不着急了,我这回找你,是想让你先给我找一个识字的。”
刘内监疑惑:“识字的?主子您要做什么事,要识字到哪种程度呢?”
梁修言:“我要、学识字。”
贺涵元并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他下值回家看到的梁修言依旧是从前那个模样,绣花、管理后宅、打理嫁妆铺子……
她当过后宅女人,深知这样的人生多么无聊,回了家就拉着他做些培养兴趣的事。
比如他擅长的插花。
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学绣技养成的审美,梁修言在插花上有不学而成的天赋,一盆花,他凭着自己的感觉摆弄,最后成品十分高雅好看。
那本兰花集他已经翻完了,还绣出了一座四扇的兰花落地屏风,非常精美。
贺涵元看到这些,总是忍不住感慨,任何一件事,不分性别、不分年龄、不分世界,只要沉下心一门心思地去做,总会做出效果。人类的成绩,的确大部分可以通过反复练习而获得。
转眼进入严冬,又是贺涵元最不想动弹的时节。
只不过今年这时节,贺涵元有个非常体贴的人在身边。
皇帝对梁修言这个儿子的宠爱全在物质上,嫁妆里的人和物应有尽有。梁修言翻出来一块暖玉,直接给了贺涵元贴身戴上,又找嫁妆里的能工巧匠做了一个极小的暖手汤婆子,为她专门做了几件宽袖长袍,袖子里有暗袋装这汤婆子。
市面上通用的手炉、汤婆子大小对办公有妨碍,拿在手里太重,放在桌上阻碍做事。衙门里头因此不鼓励这种行为,觉得有碍官员艰苦朴素的风气,让官员做事变得拖沓,沉溺享受。
而且这种物件小到一定程度对技术的要求会增高很多,之前没人劳心劳力去做这种改良,但梁修言什么都没有,就是嫁妆多,他也没多想,想要便让人做了。
现在,贺涵元办公时,借着长袍遮掩捧着汤婆子暖手,少了冬日翻书握笔挨冻的苦恼又低调不易被人发现。
冬日来月事也让贺涵元很难受,虽然衙门有专门的月事假,但即便休息在家,三不五时要去换一条月事带,衣服脱了穿穿了脱,冷得不行。
梁修言虽然不知道她这方面的苦恼,却在其他地方十分贴心,严格按照婧国的卫生常识、医疗医理照顾贺涵元的一切。
怎么说呢,贺涵元吧,活了这么久,第一次来例假仿佛成为了太上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