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脸整张脸僵住, 铁青铁青,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睛刷地通红。
阿蛮先声夺人:“你也不用哭,我几次三番被你冤枉都没哭呢, 你一哭, 我这个被冤枉的反而像欺负人似的。”
她放下茶杯:“你这么想知道,我直接说吧, 我打他, 那是因为他和朋友嘲笑阿彦娶我是贪图钱财,如今阿彦对我始终如一,他又笑我配不上阿彦, 笑我是悍妇又笑十一柔顺。我是不知道,同样一件事, 原来还能顺着笑一波,倒着再笑一波;女人, 爽利的要被笑, 柔顺的也要被笑,横竖就是想笑话我们皇家呗, 我们这些皇子皇孙做什么都是错,就这位世子天下第一。”
这话一出,娃娃脸夫人脸瞬间白了, 想哭的眼泪都憋了回去。
阿蛮猜测, 这位恐怕和那个世子有什么沾亲带故的关系。
李国公夫人“噔”地放下茶杯, 笑模样不见了:“您说话何必如此狠绝,今日做事不给人留半点余地,他日许将自己逼入绝境。女子善妒乃德性有瑕,如今皇恩浩荡更该感恩在心, 为人妇、为人媳当时刻谨记在外行动莫给皇家、夫君丢失颜面。夫人莫怪我说话直接,忠言逆耳,如果我现在不说,他日你得罪了人,给皇长孙带去了麻烦,恐怕后悔也来不及。”
在座之中,她的年纪最大,似乎地位威信人缘都不错,此时板下脸教训阿蛮,很是有长者的风范,顿时人人收声静默,只看着她们两人。
阿蛮若是个普通的平民姑娘,面对一群精致高贵的小姐夫人,先被一套繁复的茶艺震慑,又被几人连说带劝引导,再如今听到这语气严厉又句句为你好的话,可能真的会被打蒙,心生自卑,不敢说出自己心中所想,忍下这些不明不白的委屈。
但如今的阿蛮可不是。
李国公夫人神色严厉,她也同样拉下脸,冷下态度:“你年纪比我大,京城待得久,所以你一副大姐模样在这里唠唠叨叨我都没管你,但要说教训人,你不过是个国公夫人,我位比郡王妃,我比你品级高吧?我再不懂事,也有我师傅、有太子妃阿娘、有皇祖母教我,你算什么,也来教我做事?”
李国公夫人一惊,没想到阿蛮一个村姑竟然会如此犀利回怼,但说到了这个地步,她决不能忍下这个名头。
只见她刷地站起身:“您是皇长孙妃不错,我们也不是什么无名小卒,不过姐妹之间坐在一起说说话,您要是非得这样给我们扣帽子,我们拼着名声不要也要找娘娘说一说,刚才席上,我们哪句话说得不对,哪句话不得体?小袁被你说得如此难堪,我劝说一句倒成了恶人,罢了,到底不是一个地方的人,强留真真没什么意思,是我误了。”
她起身,在座三分之二的人跟着站了起来,打算跟她一块走。
李国公夫人是个厉害人,倒打一耙的本事远超过那个娃娃脸小袁。
阿蛮没她那么会说话,这些弯弯绕绕她很难懂,懂不了就难以准确抓住要点去反驳,就如村妇到了公堂上,被恶人巧舌如簧栽赃之后,笨嘴拙舌难以自辩,只能苦苦喊冤。
但阿蛮不会哭着喊冤,她也不是个受委屈好欺负的主儿。
李国公夫人连消带打一顿,阿蛮直接拍桌而起:“不用说这些绕来绕去的话,你就说,她造谣我,这事有没有?”说着,伸出一根手指直直指向娃娃脸。
李国公夫人:“小袁也是听了外头的传言,皇长孙妃既然如此在意传闻,何不整治这些谣传,针对小袁有什么意思?”
阿蛮摊手:“我不在意啊,只要不说到我跟前来我就不在意,但是说到了我面前,我纠正一次两次,还当着我的面造谣,我就问,这位夫人是这里不太好使——”她点了点脑子,又点了点胸口,“还是这里全黑的,故意呢!”
她知道李国公夫人能言善辩,只要给她说话机会,她就能说出更多厚颜无耻的话,所以一语落,一语又接上:“你们今天一个两个三个,围着我说纳妾好纳妾妙,纳个绝色美妾呱呱叫。把我当傻子吗?你来说说,你们谁家有姑娘想送给我们阿彦做小妾啊?让我长长见识,和我不是一个地方的人到底是如何尊贵,就奔着当小妾来呢。”她直直看着李国公夫人。
李国公夫人脸青青紫紫,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你……你……”
“什么小妾?”一个高扬的声音从小路传过来。
大郡主换了一身衣裳过来了。
李国公夫人脸色好了一些,连忙朝着大郡主走了几步迎接:“郡主。”
大郡主见亭子里人那么多,阿蛮又在,脚步停在外头没进来,只看向杨玉姗,心里诧异了一下,好脾气的表姐居然脸色这么差?
她第一反应就是阿蛮又作妖,瞪了阿蛮一眼。
阿蛮无语,还没做出反应,就听到李国公夫人开始告状。
可能是大郡主对阿蛮的瞪眼让她有了自信,李国公夫人顾不得圆滑谨慎,直接对着大郡主控诉起阿蛮的无理取闹、对人刻薄,诉说自己一众人的委屈,挑唆大郡主和阿蛮对上。
大郡主是个心里想什么就全都显在脸上的人,随着李国公夫人越说越多,她脸上的神色就越来越难看。
剩下的人开始帮腔,你一言我一语地为李国公夫人以及娃娃脸小袁说话。
杨玉姗听不下去,担忧这帮人真的挑唆了大郡主,连忙出声提醒亲表妹:“不过是坐在一起说说闲话,何必这样当真怄气?这里是清涟园,闹大了,对面听到动静,谁的脸面能好看?”
大郡主嗤笑一声:“我坦坦荡荡不怕脸面不好看,就怕有的人丢不起脸。”
阿蛮双手抱胸:“一人做事一人当,真做了不要脸的事就别怕丢人。”
两人针尖对麦芒,围观的人精神一振,只觉得好戏来了。
杨玉姗头疼不已,连忙下了亭子走向大郡主:“文秀,这里是平王的地方,别闹。你刚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去塘边走走,边走边说。”
说着,想把人拉走。
大郡主抽出自己的手把她推到一边,似笑非笑满脸嘲讽,视线抬起看向抱胸坦荡的阿蛮,缓缓移开转向身边的李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这话说得,什么贤惠贤淑的大家闺秀?我看还不如阿蛮呢,居然异想天开想给皇长孙妃帮忙?再说,我大嫂房里的事,你们操心这么多,闲的?”
全场俱静。
她们听到了什么?
听错了吧?
大嫂?
阿蛮也是一愣,又骤然笑开,眼里溢满了笑意。
大郡主根本不去看嘚瑟的某个女人,只盯着李国公夫人,眼神凶狠:“她不管哪里来的,现在都是皇长孙正妃,是我嫂子!容得上你们说三道四阴阳怪气?自己喜欢臭的,回府里天天捧着闻啊吃啊,出来显摆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多酸臭?管不好自己的男人还来祸害别人,少作孽比什么都强!”
阿蛮哈哈大笑,鼓掌:“好妹妹,说得好!”
大郡主没好气:“和我吵架的时候倒是厉害,遇见了别人怎么就打不过了?”
阿蛮提起裙摆大步走下来,笑:“谁说打不过了,她们不就是被我说得来找你告状了吗?”
大郡主冷哼:“找我告什么状?我还管天下男人纳不纳妾了?我要能管,谁纳妾就直接阉了送进宫去!”
阿蛮哈哈大笑,用力鼓掌:“哎呦,大妹妹,这是你说得最中听的一句话了!”
大郡主:“呸,我说话向来中听。”
阿蛮扯住她的手臂拉着她往外走:“你可拉倒吧,你还说话中听?”
走到一半,扭头扬眉看向身后目瞪口呆的一群人:“你们也是没法子,没尝过一心一意的好处,不知道真正的夫妻什么样,所以你们对我说的话我也不怪你们,到底不是一个地方的人嘛……家里养了姑娘的人,咱好心好意劝一句,寻个好人家做正头娘子活着还能像个人样,要不然,下回就是别家正妻在这里评阿狗阿猫似的评断你家女儿呢——哦对了,哪天要是谁心里不高兴,想要阉了自己相公,找我,咱们都是女人,我劳累点帮个忙,不收费。”
大郡主:“你脏不脏,还帮忙,杀猪真上瘾啦?”
阿蛮:“宫里安排个职位而已,哪里用得上我的杀猪刀?阿彦都是皇孙了,连内侍都不能安排一个吗?”她疑惑了。
大郡主咳了一声:“安排内侍啊……行啊,那行的……”
阿蛮怪她:“你来了也不过来,半途又去哪了?这群人没意思得很,坐那坐得我腰疼。”
大郡主哼声,避开了第一个丧失尊严的问题:“我娘喊我啊,你蠢呗,枉费我娘教你这么久,连这场面都应付不了,要不是怕你丢了我娘的脸,我才不管你。”
阿蛮立刻松开她的手:“哦。”
大郡主不高兴了:“哦什么哦,你什么意思。”
阿蛮瞥她:“我拿你当妹妹,你不把我当嫂子。”
大郡主:“我这么帮你,我还不把你当嫂子?”
“你自己说看在师傅的面上啊?”
“那我还喊你嫂子了呢!白喊的?”
阿蛮:“那倒也是哦,那你以后都喊我嫂子不?”
大郡主气得直翻白眼:“我能不喊吗?”
阿蛮立刻握拳威胁:“不喊我揍你!”
大郡主一巴掌拍下她的拳头:“我一定会打赢你的,下次就是我揍你!”
阿蛮得意地笑:“我等着啊,我可不怕。”
大郡主被她这嘚瑟模样气得差点原地跺脚,咬牙:“你给我等着!”
杨玉姗喊了琅儿跟过来,就见到这两人争锋相对又诡异和谐地斗着嘴,面色诧异地听了好一会儿,渐渐转为忍笑。
“你们可别逞强斗凶了,瞧,船来了,我们要个小的,就我们四个上船玩一趟。”
阿蛮和大郡主齐齐停下嘴,脸上露出一样的期待之色。
杨玉姗竟然觉得这相貌全然不同的两人仿佛姐妹一般相似。
而与她们这里和谐的气氛不同,被她们留在身后的人沉浸在一片沉寂尴尬的冰冷气氛里,尤其是李国公夫人,面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红了又青,好不精彩。
最后,看似关系极好的一群人,若无其事地三三俩俩结伴散了。
阿蛮和大郡主出乎意料的良好关系让所有人对她的评判发生了改变,再细细想今日阿蛮的一举一动,虽然有不懂的、粗糙的、格格不入的地方,但哪里像个什么都不懂粗鲁又野蛮的村姑呢?
皇家认可了她,果然是有其中道理在。反倒是她们,被人一引导,一叶障目不见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