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上李冲陵也就两个人, 吴妈妈却买了至少五个人的菜。
她大哭后的眼睛还微微红肿着,精神却好了非常多,以前走在路上脚步蹒跚, 现在却多了一份力量, 这种改变,鲜明得小区邻居路上遇见她,都忍不住停下来询问几句, 猜测是不是吴泗的案件有了进展。
回到家, 吴妈妈洗了水果热情地让李冲陵坐下看电视, 自己则带着所有的菜进厨房忙活。
吴泗自然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妈妈去了厨房, 林宛坐在李冲陵身边, 对他说:“开电视吧,我很多年没看电视了,看看现在有什么好看的剧没。”
李冲陵除灭过各种恶鬼,也超度过很多冤魂, 大多滞留人间的鬼魂都是麻木偏执的, 他们只执着于临死之际的遗憾或者怨恨, 所思所为都只围绕着这个执念,从没见过林宛这样的鬼。
她做鬼十年, 被家人背叛利用五年,应该是受尽了禁锢的折磨,却还能用鬼魂的形态过凡人的日子,连带着把一个小冤魂也带得活泼像人。
鬼,竟然比有些凡人还热爱生活。
李冲陵一边打开电视,一边心中称奇。
电视台在播的剧不少,古代剧现代剧仙侠剧,个个都是新面孔, 李冲陵不停按着遥控机换台,最后在林宛的喊停下,停留在了某台的《白蛇传》。
电视里,白娘子喝下了雄黄酒,化出原型,许仙无意间撞见,吓得眼睛一翻,魂归地府。
看了无数次白蛇传的林宛想到后面的剧情,竟有些触景生情。
五年前的原主,就仿佛这白娘子啊。
“我问你啊,像我这样的阴魂,如果总是跟着凡人,会让他运势变坏,生病体弱,心神不宁吗?”
李冲陵是听她的意见看了白蛇传,但看得倒是比她还认真,听到她的问题,头也不回继续看电视剧,只嘴里仿佛应付般说:“白蛇和许仙做了夫妻,也不见许仙被吸尽阳气,反而他生意兴隆,医名远播,比从前过得好了百倍。法海想捉妖,有私心,说的话不尽实,但许仙自己心智不坚定,
造成后面种种也不能全怪他人。”
林宛看着白娘子去找观音大士求救,看她为许仙去盗灵芝仙草,心底属于原主的那丝怨气起起伏伏,时而放弃时而滋长,最终缓缓平静,却依旧难以消散。
原主还是不甘心的。
当知道所谓的阴魂影响根本不存在,那么蔡远凡对她的忌惮疏远甚至厌憎便是那么显而易见,不只是利用,早在黑檀珠出现时,就仿佛许仙给白娘子递了雄黄酒,许仙可能有点傻白甜,蔡远凡却是个精明干练的人。
多年同窗、多年夫妻,青梅竹马的情谊,人一死,就没了;多年父女母女之情,亲生的女儿,人一死,就好像什么都不是了。
她死了,还放不下他们;她死了,他们就把她的灵魂都从心里抹掉了。
怎么能心平气和呢?
李冲陵扭头看她。
林宛与他对视。
他还是那副没有表情的表情,眼睛黑深如海,但不是波涛汹涌的海,而是沉寂无波的海,深而平静。
林宛看着他的眼睛,情绪缓缓平静。
“你要回家看看吗?”他开口问。
林宛反问:“你以前捉鬼也是这样吗,陪着鬼到处走,帮他们完成执念?”
李冲陵扭头继续看电视:“你这种鬼史无前例,还拐带了另一个。”
拐带?
林宛:“你说清楚啊,什么叫拐带?”
李冲陵不说话,专心电视剧。
这人古板得很,林宛和他吵也吵不起来,双腿盘起撑着下巴看电视,两人谁也不说话了。
吴妈妈做饭的速度非常快,每个菜都做了两份,一盘盘摆了满满一桌。
林宛让李冲陵去帮忙:“一起拿筷子端菜!”
李冲陵无奈,站起身往厨房走,冷凝着脸一盘盘往外端,动作十分小心谨慎。
吴妈妈嘴里不停喊着:“大师您坐着就行,我来!我来!”
后来看他坚持,就笑起来,手脚麻利地整理着灶台,嘴里说:“您是不是很少进厨房?”
李冲陵:“嗯。”
吴妈妈笑,摘了围裙,抹着手过来:“接下来怎么做,可以让小泗和那位夫人吃到饭菜?”
李冲陵让吴妈妈去拿香,一张桌子一分为二,右半边四菜一汤,点上香烛,掏出一张黄符,裁成多份小纸条,捏在指尖,一张一张往碗筷、饭菜上放,一边放,他一边嘴唇微动,念着什么。
这是吴妈妈从没见过的仪式,但因为从没见过,她反而越发信任了。
吴泗和林宛站在边上好奇地看着,有些期待接下来自己怎么能吃到这一桌热气腾腾的好饭好菜。
李冲陵放完黄纸条,在另半边桌坐下,看一眼吴妈妈:“可以吃了。”
吴妈妈“诶”了一声,迟疑地坐下,看看另半张桌子,确认:“小泗他们能吃到了。”
李冲陵嗯了一声。
林宛立刻拉着吴泗入座。
她吃过早期家里的供品,就是吃一股气而已,但李冲陵这作态不像这么简单,她试探着去拿筷子。
竟然真的拿到了!
等等,吴妈不会被吓死吧!
她赶紧去看吴妈妈的表情。
毫无异样。
林宛疑惑地低头确认,发现实体的筷子还在桌子上,自己手里拿着的是——虚筷子?
这太神奇了。
她做人做鬼这么多世,从没见过这样的法术!
吴泗不懂这些,发现真的可以像人一样拿筷子吃饭后,立刻招呼林宛开吃,第一件事就是给她夹了好大一块红烧肉:“姐姐,你快尝尝!”
林宛暂时压下惊讶,先吃起这餐如同普通人一样的午饭。
大米饭又香又软,热乎乎的,真好吃;红烧肉肥瘦相间,特别正宗入味;红烧大虾用的是活虾,虾肉鲜嫩……
林宛和吴泗吃得眉开眼笑,幸福无比。
李冲陵没有理会吴妈妈几次望着虚空的眼神,自顾自沉默吃饭,只是偶尔夹菜的时候,目光会瞥到侧对面林宛吃得满脸笑容的表情,手下的筷子就转了方向,夹了一道她正在吃的菜。
吃着吃着,一直观察着另一桌的吴妈妈渐渐发现,米饭和菜上的黄
纸条在变短,她瞪大了眼……
一餐结束,吴妈妈看着这些明显长短不一的黄纸条,忐忑问李冲陵:“他们吃得还好吗?”
李冲陵看着燃尽的香灰、残缺的黄纸条,说:“他们吃多少,黄纸短多少。”
吴妈妈连忙过去数纸条,发现几乎所有菜的黄纸都只剩下尾端一小截,顿时开心不已。
吃了饱饱一顿饭,所有人和鬼都很开心,尤其吴妈妈,她几乎每一个小时都在发生变化,当儿子的存在越来越明显时,她整个人仿佛活了过来。
这个哀戚了几个月的房子,气氛前所未有的愉快。
“咚咚咚!”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重重的敲门声。
“孙湘萍,你别装死,我知道你在家!”
“你有种高高兴兴去买菜,转头在网上哭哭啼啼引导网暴,你没种开门吗?”
“我儿子马上要中考了!你也是当妈的,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一定要把人毁了才甘心!”
“孙湘萍,推你儿子下楼的人不是我们,你天天在网上哭嚎,让我们全家不得安宁!是不是想拉所有人去陪你儿子!你儿子短命,别拉我儿子陪葬!”
吴妈妈拿着黄纸条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吴泗气得捏紧拳头发抖。
李冲陵和林宛对视了一眼,两人的表情都冷凝下来,眼里没有一丝笑意。
李冲陵走到玄关,在对方一句句诛心之言中,猛地拉开门。
对方预料不及,一只黑乎乎的拳头重重朝着他胸口敲过来,李冲陵抬手一挡一扭——
“啊——”刚才还粗俗恶毒的声音化为一阵惨叫。
门口站着三个人,当头的就是这个矮壮粗鄙的男人,后面跟着一个长相刻薄的中年女人和一个瘦瘦高高眼神不善的青年。
中年男人哀嚎声起,后面的男女立刻冲过来扶住他,对李冲陵这个陌生面孔警惕又愤怒。
“你是谁?孙湘萍呢?”
“松手,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林宛捂着耳朵走出来:“怎么这么吵,难听死了,一个个大活人,
说出的话比粪缸还恶臭!”
李冲陵松手,把男人一推,推到那两人怀里,中年女人和男青年扶不住,踉跄后退了一步。
“孙湘萍,你给我出来!别以为找个姘头就能躲起来装死了!你这个——”
嘴臭无比的中年女人骂到一半,突然瞪大眼睛捂住自己的嗓子,张大了嘴满眼惊恐。她本就长得刻薄,如今这副模样更是如恶鬼一般吓人,吓得两个男人下意识躲了一步,反应过来才拉着人询问:“你怎么了?”
李冲陵开口:“你们是谁?来这干什么?”
矮壮中年男人把老婆往男青年手里一塞,恶声恶气地走过来,指着李冲陵鼻子抬着头威胁:“你就是疯婆子找的网络推手是不是?我告诉你,我已经找律师起诉你们了!警察都没说我儿子杀人了,你们再胡言乱语,我让你们付出代价!”
“嗬,这世道恶人还真是理直气壮啊,这是那个黄毛的爹娘吧?他坏胚子的容貌还真是继承了亲生爹妈,道士,鬼打恶人,犯不犯法?”
李冲陵双手抱在胸前,放松了身体倚靠在门框边,说:“阳间法不管阴间事,你打得着他们,打便是,我看不见。”
满脸凶相的三人愣愣地看着他说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没懂什么意思。
林宛撸起运动服的袖子,走到这三人中间,挑了那个高个青年,将灵力集聚在掌心,用力朝着他后脑拍了过去。
这是黄毛打吴泗最习惯的动作。
满脸不善的青年立刻捂着头“嗷——”了一声。
李冲陵挑眉,有些惊讶。
林宛竟然已经修炼到这种地步了,此前人畜无害,他竟是半点没发现。
中年男人吓了一跳,回头:“你叫什么?”
青年:“有人打我。”
“谁打你了!”中年男人不以为意。
林宛再次聚集灵力,这次直接拍在了中年男人头上。
“啊——”男人立刻捂住后脑,痛得弯腰,缓不过气来。
青年脸上的恶气渐渐转为惊恐:“怎么回事……怎么突然……”
这时,孙湘萍端着一盆泔水冲出来,直接对着三人满头满脑泼了过去:“都给我滚!我儿子是你们儿子害死的!他死了,你儿子还想中考,去地下考吧!”
腐烂的臭味让人窒息,李冲陵默默后退了一步,顺便抬手把吴妈妈也拦在身后后退。
门外的三人哇哇乱叫,刚因为惊恐平静的嘴巴再次释放恶毒的毒气。
“谁让你儿子短命,滚个楼梯就死了!”
“小孩出去玩,怎么就你儿子受了欺负了?”
“你自己克夫克子克全家,还怪到别人头上来?”
林宛大声叫吴泗:“吴泗,你过来!”
吴泗在门内气得眼睛通红,听到她的叫声,跑出来站到她身边,牙齿死死咬着嘴唇,满脸恨意。
林宛指导他如何聚集灵力,厉声说:“生前不敢反抗,死了还要看他们欺负你妈?他们儿子是怎么打你的,现在你给我一一打回去!”
吴泗浑身发抖,一边忍着眼泪一边努力聚集灵力,但不知道是不是太慌张,好几次都不成功。
林宛也不帮他,只在边上言语指导,任由这三人骂得越来越难听,骂到了去世的吴爸爸头上。
李冲陵抬起手臂拦住悲愤交加几乎想和对方死拼的吴妈妈。
“说不定你那短命老公也是被你克死的!”
“没爹教的东西!我家孩子愿意和他玩还玩出错了……”
“什么烈士,就一个小警察,谁知道怎么死的!”
吴泗气得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啊——”地叫了一声,顾不得灵力有没有,冲上去对着三□□打脚踢。
林宛站在一边,一遍遍重复修炼之法,教他如何拳拳到肉。
吴泗没有她的法力,也没她的悟性,但有她这个师傅,而且此刻怨恨冲天,他胡乱打人,用力挥舞着四肢,十下里,至少三下打到了实处。
转化到现实里,便是这三人不停地感受到被拳击、被踢打,一会儿小腹痛,一会儿腿痛,一会儿他被打了,一会儿她被掐了……
而明明,对方两个大活人
只远远站在门内……
吴妈妈眼睛发亮,看懂了,立刻喊:“小泗,不要放过他们,打!打得好!他们怎么打你的,全都打回去!”
吴泗听到妈妈的肯定,打得更加用力了。
三人一边浑身各处时不时挨打,一边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升起,尤其看到自家女人掐着脖子说不出话的可怖模样,想起了那死掉的孩子生前也被掐了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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