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京城最近的奇事真是一件接着一件。当年名动大魏后来又谋逆的赵建炎, 突然被平反了,还是当今陛下亲自下旨,承认十几年前自己误信奸臣诬告, 冤枉了赵建炎,然后将当年诬陷赵家的人一一发落。
世人讨论赵家案件的细节正火热呢, 突然, 皇帝又下旨说找到了赵家唯一存活的女儿了。
而且这赵家小姐不是别人, 正是前不久揭举晔王要求回归自由身的无斁夫人!
等到无斁夫人为什么变成曹琳之女的消息传出来,这前前后后居然全都串联上了!
惊呆了所有吃瓜的局外人。
太离奇了。
也太惨了。
无斁夫人这个人, 成了整个大魏的传奇女子, 大家又敬又怜又叹。同情她遭遇,可怜她一生坎坷,但想到她卓越的才情, 一步步为家族平反的能力,所有自上而下的感慨都变成自下而上的敬佩。
而本就在朝上有许多人脉支持的她, 如今因为赵家这个背景, 顿时地位超然。
赵家的宅子被朝廷还回来了,赵家人的陵墓也重新修建了。
当年赵家人无人收尸, 是奶娘他们偷偷捡走了赵建炎一家几口的尸骨潦草安葬,如今, 寄娘将他们迁回祖坟,又给其他所有人立了衣冠冢。
一切办妥, 她搬进了赵府。
这个宅子荒废多年,早已不是从前模样,但刚踏进去,原主所有的记忆就涌了出来,每一根柱子, 每一块地砖,都是那么熟悉,充满了家的气息。
原主贪婪地想要看遍每一个地方,怎么也看不够,寄娘便顺着她,一遍遍走在老宅中。
老宅老旧又没有下人打扫维护,施牧想帮她安排,萧国公横插一手:“不必,交给我就行。”
寄娘搬进了京城,三不五时给皇帝去看个病,施牧自然而然也回到了施府,但是想去找寄娘却没那么方便了。
因为总有一个萧国公隔在他们之间。
施牧细细算了一下,如今他单独和无斁相处的时间,竟然连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他实在是难受。
更让他难受的是,他为两人再无阻挡欣喜若狂,但无斁好像并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
萧国公的阻挡他可以破解,可无斁的态度,仿佛一把刀扎在他心头。
又是一日从皇宫给老皇帝扎针回来。
老皇帝的头痛症是寄娘下手的,借助的就是当初给晔王的安眠香,那是一种上瘾的香料,一旦断了,就会头痛欲裂,不能吃不能睡,痛得无心做任何事。
晔王出事后,这香自然是再也不会有了,此时,她在宫外鼓动赵家案,老皇帝在宫里开始犯病,一切正正好。
这病让老皇帝没有精力阻止赵家平反,也让老皇帝受制于寄娘,哪怕他恍然大悟一切都是寄娘谋划的,也发作不得。
所以,治病又成了她的保命符,保她名正言顺安然回归,保司徒墨留足朝中立足的时间,保……她所剩不多的日子。
想到这,她又想到了最近越来越着急的施牧。
寄娘在丫鬟的搀扶下登上马车,一边走进去一边想,施牧年纪比自己小,未来还能有大作为。她一直记得刚见他时的模样,那是一个胸有抱负智谋无双的年轻人,如果她不曾来,施牧应该会有一个完整的人生吧。
一切尘埃落定,寄娘面对施牧却犹豫了,他并不了解她身体到底如何,寄娘自己却心知肚明,离别本就伤感悲痛,更何况是最亲密的人,也许维持现状甚至渐行渐远对彼此都好……
正想着,一抬眼,就看到半明半暗的马车里,脑中的人正端坐在那。
“你怎么在这?”
施牧拉她坐到身边,马车启动,寄娘身子歪了歪微微靠在他身上。
她稳住了身子想抽手,却没抽动。
“佑之?”
施牧紧握着她的手一点点挤开她的拳头,十指相扣:“无斁,你最近,为何躲我?”
寄娘想缩回手,反而激了他,被他更牢牢握住。
她垂眼,叹了一声:“佑之,你这样……何苦呢。”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做知己,赏文看景,写诗作画,教墨儿游山水,不好吗?”
施牧:“……知己?只是知己?”
寄娘移开视线:“嗯。”
施牧气息不稳:“你……你一直……一直这么想的?”
“……嗯。”
车厢内安静下来,只有车外传来的嘈杂声。
施牧脑子一片混沌,他努力回想过去一切,真的是他误会了吗?他明明感觉到了,他是不同的,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不同的,他们一起经历那么多,日日相处近乎亲密……难道是他单相思想太多吗?
寄娘趁机收回手。
在她的手抽走的那一瞬,施牧重新抓住了:“你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
“你的身子——”
寄娘手一颤,若无其事说:“我的身子怎么了?最近挺好的。”
施牧了然地看着她:“好,伯牙子期,高山流水,既是知己,你要好好保重自己,若是你走了,世上再无人知我,倒不如随你去了。”
“胡说什么?”
“当然不是胡说,无斁,不管你是我的谁,你走了,我活不了。”
“你——”寄娘瞪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施牧伸手环抱住她,靠在她颈间:“无斁,见过世间最好的美玉,普通玉石如何还能入眼呢?我这条命就在你手里,你在,我在,你走,我走。”
寄娘推他,没推动,气恼:“你明知我最恨糟践性命的人!”
施牧:“你已打算疏远我,弃我而去,我还管这些做什么?我只告诉你,你若从我眼前消失了,我便当你不在这世上了,必紧随你而去。”
寄娘眯眼:“这是威胁?”
施牧不理这话,继续点破她的打算:“什么写诗作画,都是谎言,你是打算好了要疏远我,甚至哪一天,我们关系渐渐淡了,我再去赵府,你就不在了,是不是?”
她脑中的确曾有过这样的念头,她有些没底气:“你想多了。”
施牧笑:“你也说了,你我知己,你想什么我如何不知?”
他直起身,看着寄娘问:“你现在身子感觉怎么样?”
寄娘莫名,为了证实自己很好,肯定地说:“我很好。”
“可会胸口闷,呼吸不畅?”
寄娘疑惑摇头。
“问这个——”
话未问完,她腰上一紧,唇上被覆上两片火烫。
“你!”
口腔被趁机而入。
寄娘常年苍白的脸色一点一点红润,直到一片绯红。
施牧流连地轻啄着她的唇瓣,轻哼:“身子的确不错,你没有骗我,那我姑且信了。”
寄娘怒而瞪视,然而身上无力,只能靠着他,这怒瞪也没了气势。
施牧眸中含情,脸上却故意带着坏笑:“你骗了我一次,以后我再不敢信你,只能亲自查验。”
寄娘:“……”
施牧收了玩笑,认真说:“愉乐,不要把我想得很脆弱,我是男子,能承受一切自己选择的后果。我选择你,便已是想过未来的一切可能。但不管哪种可能,我清晰地知道,错过你,是我哪怕夫贵妻荣子孙满堂、权倾朝野富有四海都难以平复的遗憾。我选的,就是对我自己最好的,现在我只想问你,不考虑外在一切,只考虑你自己,只考虑你的心,和我在一起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吗?”
寄娘被施牧说的话震动。
最好的选择。
彼此最好的选择。
一句话释然了寄娘内心深处产生的负担。
“是。”
话落,她听到耳边传来他如鼓的心跳声,嫣然而笑,看来,他说的是真的,这是他最想要的。
……
万年光棍、疑似要出家做和尚的施家小儿子成婚了,新娘是刚从风波中退下来的赵家孤女赵愉乐,也是鼎鼎有名的无斁夫人。
无斁夫人注定成为世人最热的讨论对象,但这两人现实里的日子却过得非常平静。
寄娘用三个月时间医好了老皇帝的病,太医院验收肯定,老皇帝这才安心放她走。
看着寄娘离开的背影,康复的老皇帝眼中射出阴狠的光芒,心中盘算出了数个报复赵愉乐的办法。
康复的皇帝脑子回来了,疑心病更回来了,他觉得这一切都是这个赵愉乐策划的,两个儿子相斗,晔王干的那些事,他的头疼症,他如今觉得一切都是赵愉乐的手笔!
但是如今无斁夫人如日中天,他要慢慢来,暗中动手……
皇上龙体康复一旬,某天夜里宫里突然敲了丧钟,三十六下,帝王驾崩。
百官匆匆赶进宫中,这才知道,皇上竟然是……因马上风驾崩了。
难道生病太久,难得进后宫没控制住?
——史官如实记载此事,于是类似的猜测从当今到未来,层出不穷。
寄娘和施牧听到这个消息却没半分意外,从容地让下人准备素服,应对即将到来的国丧。
老皇帝驾崩,传位给谁却没有遗旨。
最后众臣举荐,推选了本该做太子做皇太孙的司徒墨继位,另设四位辅政大臣。
司徒墨登基为帝,历史仿佛拐了一个弯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他和当年的皇父一个年纪,少年老成,跟着大臣们学习政务一点就通,见解独到。
施牧以前便是皇帝的先生,如今直接受点召入宫,做了太傅,每日教导皇帝四书五经君子六艺,背地里则和妻子赵愉乐一起,辅导皇帝帝王之术。
不出三年,司徒墨便通过考验亲政了。
施牧向皇帝告假,打算带着愉乐远游。
“先生,夫人身子真的不打紧吗?还是让太医院掌院看看吧。”
“别怕,我们就是出去玩一圈,顺便帮你体察民情,你师娘身子挺好的。”
司徒墨放下心来,殷殷叮嘱:“那有劳先生夫人了,不管到了哪里,都要随时给弟子写信啊!”
施牧笑着答应。
京城外,几辆马车驶出城门。
“总算能出去走走了。”柔软的女声在当中一辆马车中响起。
“你想去哪?”男人温声询问。
“去哪都行,外面的世界我从没看过,一定要看个够才好。”
“那我们先去南边吧,天要冷了,南边暖和。”
“好,出来真好,就是墨儿恐怕要难过了,他肯定还等着我回去……”
“少胡思乱想,明年我们玩累了,就一起回去看他。”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