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迁退到了青州府的田镇,高苑县几乎每个房子都有尸体,那不是人间,而是地狱……谢迁就仿佛从地狱爬出来的阎王,他手下不足八百士兵,就是从地府爬出来的小鬼。
他们疲惫,虚弱,饥饿,几乎人人有伤有病,但到底还活着,而且也得到了补充,有一支义军接济了他们。
谢迁终于尝到了粮食的滋味,他喝了两大碗菜粥,睡了一觉……第二天爬起来,他闻到了身上要命的臭味,没错,在这之前,他已经失去了味觉。
今天的谢迁,才算是活过来,他迫不及待冲进河水里,洗干净身体。
从河水里爬出来,谢迁确定,自己总算又是一个人了。
他活了!
既然活了,谢迁最迫切想知道的,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明明清军只要再加一把劲儿,只要一两天,就能杀进高苑,轻松屠戮他们,俺老谢自己都放弃了,到底是谁把俺从阴曹地府拉回来的?
难道是朱颐垣?
应该是他。
可问题是这小子怎么做到的,他的兵在哪里?
谢迁一无所知,他只能去找阎尔梅,而此刻的阎尔梅和他也差不多,刚刚从地狱爬出来。他们仿佛被与世隔绝了一般。
阎尔梅只能打起精神,去联络亲朋好友,了解发生了什么。
又是足足五天时间,阎尔梅才大致弄清楚了状况。
“谢指挥使,朱公子在这段时间,先后击败了两支绿营,俘虏了总兵马得功,还斩杀了刘泽清的侄子刘之干!”
“好样的!”谢迁大赞道:“俺当初就看他是个人才,果然有两下子,还有吗?”
“有,听说他已经占据了莱芜、新泰、泗水好几个县。”
“哦!”谢迁眼睛都冒光了,好几个县?那岂不是说他们就有落脚之地了?实在是天大的喜事。
“阎先生,是朱颐垣出兵帮咱们解围?”
阎尔梅微微皱眉,“似乎也可以这么说……我听人讲,朱公子派兵去了曲阜。”
“曲阜?”谢迁的声音都变了,瞪大眼珠子,“那小子要干什么?拿孔家开刀吗?”
阎尔梅摇了摇头,“那倒不至于,不过听说他们绕过曲阜,又往邹县那边去,对了,他们现在全数头裹红巾,有传言红巾军出现在济宁城外。”
“济宁?”
谢迁彻底没法淡定了,这些地方他早年都走过不止一次,济宁城本身没什么,但大运河从济宁路过,红巾军出现在济宁,也就意味着清廷的漕运受到了威胁。
朱颐垣在独立发展之初,就定下了一个暂时的战略,那就是进占沂蒙山区,联络榆园义军,从两边威胁漕运,打蛇七寸,直击清廷要害。
现在看起来朱颐垣是成功了。
不然就算再有几个县丢失,清廷也不会轻易放过谢迁,毕竟这种悍匪老贼,只会越打越精,后患无穷,不抓紧时间捏死他,绝对会有意想不到的麻烦。
但是漕运的重要,迫使清廷不得不暂时放过谢迁,集中全部力量,去防御运河,对付朱颐垣。
“好小子,行!俺老谢服了!”
谢迁没口子称赞,给朱颐垣举起两根大拇指。
阎尔梅也倍感欣慰,其实他比谢迁还期待朱颐垣的作为,如今他闯出一片天地,也让阎尔梅看出了希望。
“谢指挥使,既然如此,我们立刻南下,去和朱公子汇合,咱们合兵一处,将打一家。我还准备回曹县,请求榆园义军出兵,朝着漕运下手,饿死狗鞑子!”
谢迁听到这话,心果然动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摇头了。
“那个阎先生,你帮我老谢守城,实在是辛苦了,咱们是九死一生,同舟共济。这份情俺老谢记在心里。不过让我去投靠朱颐垣,还是不行。”
阎尔梅怔了怔,他知道谢迁有点任侠尚气,但生死攸关的事情,可不能由着性子来。
“谢指挥使,现在山东义军的声势就属朱公子那边,过去跟他联手,他也不会慢待你的。”阎尔梅耐心劝解。
可谢迁绷着一张脸,半晌不说话。
不管怎么讲,当初自己都想把朱家父子当成摆设,后来虽然大方把他们留在了淄川,但这个过节还在。
更何况俺老谢自己就不能闯出一片天地?
那么多清兵围困自己,都没把他弄死,只能证明他福大命大,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
“阎先生,不用多说了,俺老谢决定向东进军,先打这里!”
谢迁把手放在了登州方向。
“弟兄们,清廷没把咱们弄死,咱们反过头,就要弄死他们!”
“走,随着我出发!”
就在阎尔梅的注视之下,这样一支破破烂***乞丐还不如的兵马,真的出动了。
他们看起来一钱不值,但不要忘了,这些人都经历了数月的围城战,是真正九死一生的狠人。
他们如狼似虎,扑向登州方向,那里的清军只能自求多福了。
此时山东的抗清形式,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甚至连福州的隆武皇帝都听说了。
能传的这么快,也跟叶廷兰的卖力气宣扬有关系。
朱聿键听说之后,激动的热泪盈眶,尤其是听说领头的还是一位宗室,他更是喜出望外。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我大明人心不死,朱家尚存英雄……山东还在抗清,我们要是能收复江南失地,遥相呼应,光复北京也指日可待啊!”
朱聿键兴奋了一个晚上,但是第二天他就冷静下来了。
此刻的他,捏在郑家手里,就是个傀儡,想要派兵北上,根本做不到。
朱聿键思前想后,把兵部侍郎叶廷秀叫来。
“叶卿,你是山东人,据说那位宗室和你还有亲戚,你辛苦一下,北上山东,联络他们,共图光复大业。”
叶廷秀连连点头,“不期山东父老,竟然能如此勇烈,臣自当北上,只是有两件事放心不下……其一是陛下势单力孤,郑家并非善类,需要陛下妥善保全。其二,臣孤身一人只怕也不行。臣打算邀请武选司主事顾炎武一起北上。”
顾炎武在士林已经相当有名气,博学广识,非同小可。他母亲刚刚去世,在家守丧,不然也就到福州为官了。
叶廷秀却是知道,顾炎武是看不上郑家,故此才不愿意与之为伍。
国难当头,岂能因为母丧就真的退避林泉,不问世事?
须知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宁人兄,随我动身吧!”
顾炎武年过三十,因为母亲刚死不久,显得十分憔悴邋遢。
他怔了良久,只默默道:“山东那地方,离着鞑子太近,成不了大事。”
“不然。”叶廷秀笑道:“我的堂弟已经给我送来了消息。那人准备立足沂蒙山区,推行均田之法,放手发动百姓,他讲人人皆有田亩,兵为子弟兵,官兵一致,释放奴仆,消除贱籍。”
“什么?”顾炎武大惊失色,“他,他还说什么了?”
叶廷秀一笑,“他还说了,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宁人兄,我以为你讲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振聋发聩,如今思来,似乎有些浅薄了。”
顾炎武猛地扭头,“你是说不做这些事情,凭什么让百姓一起挽救危亡?”
叶廷秀用力颔首。
顾炎武再度沉吟,终于点头,“看来我只有北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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