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成群结队的流民,朱颐垣心潮澎湃,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要把这些人安顿好,要从中挑选出能战的士兵,要把根据地建设起来。
唯有如此,才能抵御接下来清军的围攻。
他也不清楚,谢迁能争取多少时间,或许十天半个月,或许三两个月,谢迁就可能被击败,然后就是他自己面对清军了。
“时不我待啊!”
朱颐垣叹了口气,扭头就把老爹叫了过来,“别人都忙着,您老也别闲着了,去给流民登记造册,送他们去村里。”
朱老爹怔了怔,我是都指挥使啊,你小子怎么拿我当书吏用?
不过朱老爹到底没敢跟儿子瞪眼睛,相反,他也很清楚,确实时间紧迫,耽误不得。
都说上阵父子兵,他这个当爹的也不能真的就坐享其成……赶紧抄起纸笔,登记流民……凡是登记造册的流民,都能领到五十斤粮食。
这些粮食也是从淄川大户手里拿到的,谢迁卷走了府库的存粮。但众所周知,大明留下的烂摊子,朝廷穷如老狗,大户才富得流油。
因此从几家大户手里,朱颐垣就弄到了超过五千石粮食。
每个流民发五十斤口粮,等着秋收之后,再行授田……之所以没有立刻授田,就是朱颐垣和庞老爷子他们商量的结果。
此时距离八月份秋收还有一个月多一点,乡亲们辛苦了好几个月,就等着收获,如果此时分田,那地里的庄稼怎么算?
毫无疑问会造成流民和村民之间的冲突,事情还没办成,就先乱了起来。
因此朱颐垣的策略是分两步走……第一,告诉所有的村民,这一季庄稼,全归他们所有,而且还不需要缴纳田租税赋,过去的积欠,印子钱,也一并免除。
让百姓先拿到好处,等庄稼收获完毕,田亩数量也核实清楚,再根据情况,进行分田。
单独劳力,可以领五亩田地,一个五口之家,以二十亩为上限,其余有立功情况的,可以酌情增加。
总而言之,这只是个很粗略的方案。
但是有一点,朱颐垣要求将淄川县的图籍,还有从几个大户家中抄出来的田契,全都送去乡村,要当着老百姓的面,直接销毁,表示旧的枷锁不存在了,一切重新开始。
朱颐垣很清楚,这件事的成败,决定着他的队伍能不能迅速壮大,因此他决定亲自跑一趟。
第一个试验点就是原来张家所在的大庄村。
说来有趣,张至发这一家子,对别的村子不客气,但是自家的大庄村,还是留下些情面,有几十户自耕农。
甚至准许他们把土地记在张家的名下,借此免税。
因此当朱颐垣率领着青石集义军,还有数百流民来到的时候,大庄村已经分成了两个阵营。
差不多八成的佃农,他们站在朱颐垣这边,渴望得到分田。
而另外的自耕农,则是仇视义军,抗拒分田。
朱颐垣也没有说什么,而是站在众人的面前,跟大家伙聊了起来。
“咱们两个村子离着不远,头几天青石集的乡亲们都拿到了属于自己的土地,并且由于免除过高的田赋,还有去掉苛捐杂税,种种债务,平均计算下来,一个人可以多得二百斤粮食。”
听到这里,大庄村的佃农们已经眼睛冒光了。
别的他们不明白,但是二百斤粮食意味着什么,他们可太清楚了。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租种地主土地,一年到头,风调雨顺,收获的粮食,一半上交田租,再交一些苛捐杂税,剩下来的平均摊到每个人头上,还不定有二百斤。
几乎家家户户,都是农闲时候喝稀粥,农忙才舍得吃点干的,另外还要把好粮食拿出去,换成糙米豆子,房前屋后,种点杂粮,蔬菜,总而言之,想尽一切办法,能勉强不饿死,已经是祖宗保佑了。
一下子多了二百斤粮食,岂不是人人都能吃饱,顿顿都能吃干饭!
没有挨过饿的人,是体会不到肚子空空,每天夜里,被胃酸折磨,睡不着觉的痛苦。
粮食而已,超市架上多的是,买就是了。
对不起,华夏大地的老百姓,能填饱肚子也不过是几十年的事情,往前追溯,饥饿一直是如影随形,不曾片刻离去。
尤其是战乱的年月,更是如此。
李自成喊出均田免赋,尽管粗糙到了令人发指,但是依旧有那么多百姓不顾生死,追随着他,并不是闯王多好,实在是百姓没什么活路可言,只能拼命一搏罢了。
毫无疑问,朱颐垣的账可比李闯王要精细多了。
“我们要做的第一条,就是耕者有其田,原本被张家大户占据的土地,要交给乡亲们,每家每户,都要成为土地的主人。这是最大的铁律。第二条,就是每人每户,能拿到多少土地,我粗略估算一下,张家佃农租种的普遍在十亩上下,这也是我们这里人口和土地的比例。因此我的设想,单个人五亩,一个五口之家,最多二十亩田。还有多出来的田亩,归都指挥使司掌控,百姓可以租种,但必须是一年一租,而且要缴纳较高的税赋,如果人口增加,这部分土地需要均分,未来就可能会无法租种。”
“说了田亩数量,再说田赋,统一为一成五,租种的田地最高三成,除此之外,不再征收任何苛捐杂税。我们有一个基本的原则,那就是调整之后,要让大家伙拥有更多的粮食,能吃得更饱,过得更好。”
“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如果大家普遍支持新的做法,我就可以当众烧毁原来的田契,焚毁借据,一切重新开始。”
说着,朱颐垣一招手,有义军士兵抬过来一个木箱子,里面装的就是田契和借据。
在场的村民不由得一阵交头接耳。
其实乱世并不是单纯的人多田少的问题,崇祯年开始,战乱不断,山东的人口少了很多……但是百姓的民生却丝毫没有好起来。
佃农可以租种的土地多了,但架不住地主田租提得快啊!
你以为自己努力劳作,没日没夜干活,就能过得更好?
这不是做梦吗!
一个骡马,不累死就给我干。
累死了,我再换。
总而言之,没有骡马累死累活,哪来罗马老爷锦衣玉食,繁花似锦……
所以说均田这事,更多的是调整土地关系,实现耕者有其田,调整税赋比例,让老百姓切实看到实惠。
再用,佃户不光要给自家干活,你租种了人家的土地,地主豪绅就能让你给人家干活,充当长工短工,压榨劳力……你不给人家干活?好啊,那地也别种了,我宁可撂荒,也不给你这个泥腿子。
所以说围绕着土地,可不单纯是地租压榨那么简单。
人家大老爷们有的是办法,让每一个佃户都在生死线上挣扎。
想靠着租种田地,勤劳致富?
笑死,不要侮辱老爷们的智商。
朱颐垣把其中的道理讲清楚,又有青石集的示范,很快大庄村八成以上的佃农,纷纷表示支持。
“朱公子,快点烧了吧。”
“俺们都听朱公子的。”
“朱公子,让俺们吃饱饭,真是活菩萨。”
……
这边佃农齐声称赞,可另一边,那些相对富裕,仰仗着张家庇护的自耕农,却是面色凝重。
因为按照朱颐垣的算法,他们最少也要吐出几十亩的土地,而且他们家大业大,人口也多,二十亩的上限太低了。
再有,这些人普遍和张家沾亲带故,过去可以不交税,少交税,现在却要和穷棒子一样交税,怎么算都是吃亏的。
“朱公子,我们自家的田产,祖传下来的,还望朱公子高抬贵手。”一个中年人朗声道:“在下不才,在崇祯十年,考上了秀才,朱公子,我可是大明有功名的读书人!”
居然是一位秀才相公。
朱颐垣含笑道:“失敬失敬了……既然你还心念大明朝,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找个歪脖子树,追随崇祯陛下;第二,我给你一笔盘缠,你去福州,追随隆武陛下。你看看,想选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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