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三之言，确实大出老朱的预料。
他本以为朱三一开始的行为，只是要给自己叫屈，给罪犯找台阶。
可听完朱三所说的一切，老朱还是觉得，自己太过小看了这个孙子了。
他之信念，和自己的初衷，何其相似。
遥想当年，老朱自己也是造反起家。
初步取得了一点点的成果之后。
老朱便开始了学习，由于是自学的缘故。
刚开始的时候，非常艰难，老朱一度想过要不放弃吧。
可终究，他咬牙坚持了下来。
四书五经，他是自学，诸子百家的经典，他还是自学。
读了经典之后，他也积累的太多的疑惑。
就朱三之前所言的一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为何天下儒生，直接截断，日日高呼，“以德报怨”。
似乎如此宣扬，才能证明他的不同。
可事实上，孔老夫子所说的，明明就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老朱读的书越多，也越是发现，天下如今所说的，跟经典，越发的不是一回事了。
这样的疑惑，老朱也是越来越多。
他始终想不明白，到底为何。
直到后来遇到了宋濂，他告诉自己，说到底，天下的文人，不过是借经喻己罢了。
孔夫子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人都已经死了，留下的东西再如何不凡。
但说到底，经书只是经书。
即便后人曲解，即便后人借他只名义乱说，他也不可能站出来反驳。
之后老朱悟了，渐行渐远，不断用以自己的感悟和思想来补全。
最终，成就了老朱的帝王之道。
朱三如今的想法，和当年的自己，何其相似。
而不同的是，自己最终，似乎成功了，好像也没有成功。
若是说不成功，那大明的万里河山，已经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可若是说成功的话，天下也到底还是出了朱三这样被官逼造反的人。
一切好像都已经被自己改变了，可一切，好像也没有改变。
老朱沉默了，他已经走到了这个年纪。
他想做能做的事情，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可这个天下的百姓啊，他们却到此刻都没有真正安居乐业，没有真正安享太平。
老朱甚至怀疑，自己这一生，到底做了什么呢？
朱三在开始学习的段段时日之内，便自己悟到了这帝王之道。
正因如此，他才会如此吃惊。
哪怕他饱尝民间苦难，先前并没有机会读书。
可一旦有了机会之后，却是马上展现出了如此洋溢之天资。
老朱之前还担心，朱三因为失去了之前的记忆。
从而也失去了所有的帝王教育。
可如今看来的话，自己所谓那帝王教育，也不过只是一个笑话而已。
如今眼前的这个孙子，你看他像是差了那几年教育的人吗？
现在还只是刚刚开始而已，一旦步入正轨，不知道他能作为到什么程度。
这孩子就跟自己完全一样，天生合该当皇帝才是。
老朱感慨自己孙子的智慧，暗想果然是踏龙气而生的人。
跨过那天妒死劫之后，真正是如龙如海，再无羁绊。
若在死劫之前，他循龙之格命，潜龙在渊。
那如今先后迈过两次死劫，见到了自己，已然是见龙之势。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再接下来……
老朱期待朱三飞龙之景，而这，似乎也不远了。
看着眼前的这个孙子，老朱是越看越喜欢。
再看他之前询问罪官们的心路历程，老朱的评价是，心思细腻，百密无疏。
所有的问题，都是直指本质和根源，去探寻最开始最根本的缘由。
并且朱三最后那一句充满了戾气的话语，更是深得老朱的欣赏。
也是因此，老朱才彻底放心下来。
朱三所行之路，没有一点偏差，他心中的指引，毫无疑问，相当符合老朱的心意。
这群罪官，本就是该死之人。
在来锦衣卫之前，听闻蒋瓛的回报，老朱唯一担心的事情，就是朱三会不会因为和罪官们呆的时间长了。
并且这群罪官说到底对朱三也有一定的师长举动。
如此下去，朱三会不会受到他们的影响。
或者对他们有什么不该有的恻隐之心。
这也是老朱今日前来锦衣卫，想要提醒朱三的东西。
可如今看来的话，自己的所有担心和顾虑，都是多余的。
朱三那一番话，已经极为清晰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的态度。
这可谓真正出淤泥而不染。
老朱对此也是开口称赞，只是这反而让朱三觉得有些奇怪。
其一，他所做的，只不过是后世教育所学的刨根问题，深挖真相，直视问题的底层逻辑。
就如同之前朱三大谈的屠龙之术，其根本支撑的论述核心。
便是天下人之间最大的矛盾，其实从本质上来说。
就是阶级之间的矛盾。
抛开一切的表象，去剖析深层的本质。
这是现代提出最经典的理论之一。
在这理论的知道之下，学者发现了很多之前没能发现的问题。
其二，即便这群罪官对自己真有师长之谊。
但这跟他们是罪犯，并没有任何冲突。
他们教授自己知识，那自己就怀抱一定的感激。
并且他们如此做，也不是没有报酬的。
在昭狱之中免受一定的刑法，多一定的奖励，不就是他们付出的回报。
说到底，这不过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而已。
“我本就这群贪官污吏最直接的受害者，又怎么可能会同情他们的肮脏？”
朱三之言，再次让老朱点头。
他这个年纪，竟然能把事情拎得如此清楚。
在此事的处理上，朱三所展现的绝对理性和逻辑性。
毫无疑问已经大大超出了老朱的预想。
以后朱三能走到什么程度，老朱无法预料。
但只有始终有这样的思想贯彻指引，他的路，总不会走差太多。
只不过老朱听完朱三之言后，却也还是有话想说。
“小子，你说的都对，但你却忽略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今日朕不说，且看你日后遭遇之时，又将置今日之念想于何地。”
老朱没有明说的是，朱三所想的一切都没问题，可他却忽略了一个千古难解的问题。
人心，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