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府,
张輗偷马的事像一阵龙卷风传开,很快到李枝露耳中,晓得狩场的位置,可却不知是谁的。
穿着素色雪白的罗裙,李枝露光洁玉额下的美眸颤了下:“他还拿了什么?”
“小姐,他还拿了些银两,小人派人查了,是雇佣猎户抓花鹿和狍子。”管家站在侧旁小声嘀咕。
张辅感慨道:“只怕又是朱瞻墉吩咐的。”
李枝露臻首微垂,抬头看了眼深思的张辅:“长兄,他今后总是要蒙受义父恩荫的,张輗他,油滑机灵,倒是长兄你,虽然未明示拥持太子,可这次命朱将军北上,汉王也无法不正视长兄了。”
“修缮北平府皇宫的军士中,有许多我爹的旧部,伤疾缠身,我不能坐视他们妻小饿肚子。”张辅待下属极好,如同张玉,所以冲锋陷阵时,将士才会豁出性命跟在他后方。
他顿了顿,继续说:“汉王现在也顾不上我,南方关隘卫所来报,此时诸多外朝使臣随着御史进贡,郑和要回京了。”
郑和,他会率领船队在广州府补给,先派遣使者走驿道到应天,先一步通报皇帝,由皇帝考虑可否派使者迎接,这些需时日筹办。
这几天,郑和就要抵京了。
朱瞻墉从狩场回来,发现京城涌入诸多番商,猜到郑和要回来了,丝绸作价要大涨?
老祈脸色蜡黄,猜到朱瞻墉的用意:“殿下,丝绸价钱没涨……”
朱瞻墉发现自己陷入了一個误区。
丝绸的交易,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在大明采购,第二个阶段是运输到英伦等外邦贩卖,第一阶段运输成本没发生,所以不会涨价。
涨价的是第二步!
番商还不断打压丝绸的价格,番商也不傻,越低价收购利润越高,总有些没骨头的商人会卖,丝绸的价钱反而被打下来。
完了。
五万两要亏光?
朱瞻墉本以为。
郑和回京会导致丝绸价钱大涨,与丝农订立三年契约,未成想……番商个个精明,此刻朱元璋目睹这一幕,知晓前因后果。
声音显得关切。
壹:“京城七千多户丝农,若不能拨予银两,此事定然有御史上弹章,闹到老四那儿去。”
貳叁肆伍陆俱都在各自朝代上线。
他们虽各有本事。
但诚然,也在朱瞻墉的身上学到了许多。
陆还是不明白。
陆:“当初你为何囤积生丝?”
朱瞻墉:“诶,是我被误导了,以为番商来天朝采办,丝绸会涨价,可他们以低价收走丝绸,番商回到番国,又以六七倍,甚至十几倍的价钱贩售。”
这回陆也听懂了。
更遑论叁伍。
丝绸嘛,自汉时张骞出使西域,这玩意儿价钱就堪比黄金。
可如今,番商也晓得压价,由于没骨头的商人存在,真的压下来了,朱瞻墉当初以抬高一成的价钱售卖,别说明年和后年的丝银,还会赔一大笔银两。
叁关切地问:“你想如何筹谋?”
这回还真把朱瞻墉问住了。
老朱此刻一言不发,若今后当上皇帝不顺遂的事,岂止一桩,他此刻表情,一脸未动的神色,想看太孙如何处置?
若士绅都不卖,番商也没办法。
所以,当务之急……寻找那几个没骨头的丝商。
朱瞻墉心思急转,命老祈找来消息灵通的商贾,老熟人,正是上次的金盆,正是那个有些像财神爷的富态儒商。
听完朱瞻墉的打算,陶富贵笑起来:“小东家,你想联合那些丝商稳住价钱?做不到,就是太子来也做不到,因为汉王……也卖了。”
说到最后,他凑近几下。
“大金盆?!”
张輗惊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语气似是与陶富贵是熟人,后者见了他宛若兔子见了鹰一样,僵住了。
“殿下,你找他作甚,这家伙是個骗子。”
“国公府又如何,天子脚下,国公也要讲道理!”陶富贵梗着脖子,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张輗大叫:“信不信揍你!”
“打就打,大不了老子再寒窗苦读十年,等我中第,再弹劾英国公!”陶富贵抱着头,趴伏在地上,一副你打吧的模样。
这家伙竟还有弃商从儒的想法。
铁骨铮铮陶金盆?
此刻,朱瞻墉把丝价的事,暂时放到一边,对着张輗道:“你认得他?”
“这家伙啊,这家伙是个骗子,别看他穿得光鲜亮丽,其实不做买卖,有一回他骗到我头上,被我阿姊识破了。”
原来,陶金盆落榜后,摆摊,卖笔具,找了十几個百姓排队,称能写出笔势雄健的字,自然吸引了张輗这个纨绔注意,陶金盆让他先拿回家用几天,不要钱,结果张輗没写两字,笔就断了,过意不去,赔给陶金盆十几两银子。
朱瞻墉听完。
**,这是個人才啊。
“哼!在下只说借给你试试,又没说卖给你,那是我的爱笔,考上秀才的!值这个钱,再说……在下一定会高价赎回来的。”声音已经弱不可闻,宛若在街道的尽头。
陶金盆想在京城立足,但苦于没有机会,那十几两,都用来置办那身华丽衣裳了,身无分文,可他还是乐于助人,他相信,在京城这地界,总有一天会碰见贵人。
张輗转过头,看向朱瞻墉:“殿下,他真是骗子。”
“嗯…”
朱瞻墉未多言,转身回了皇宫。
…………
奉天殿,
藩国的使节和番商,初次向大明朝贡,没有路引,只能跟着郑和船队的御史,一路从广州府北上,此刻已禀报礼部。
此刻大殿中,除了朱棣,还有六部和东阁大学士,等一众官员。
“陛下,琉球中山、满加剌、小葛兰、苏门答剌、山南、婆罗、阿鲁的使臣朝贡,礼部安置在鸿胪寺,按时日算,郑和应当快到京城了。”
礼部尚书郑赐大声说道,由于是第一次进贡,他把名字都一一念出来,好教陛下知晓有哪些藩国进贡。
朱棣心情复杂,既有高兴,又有惊喜,没想到郑和真能回来,青史头一回啊!天朝派大船巡访各国,宣示天朝国威!
朕做到了!
只这一壮举,就足载入史册!
朱棣笑起来,向来不苟言笑的他,沉默了片刻,连声道:“好好好!待郑和的船到松江府,礼部替朕去迎接他。”
郑赐显得迟疑,可陛下开口了,他只能应承:“臣遵旨,只是陛下,使节带了许多番商来京城,他们打压丝价。”
“朝廷不与民争利。”户部侍郎黄福反驳。
“黄大人,此事与朝廷也有关系,丝贱伤农,番商压价采买,普遍从六两一匹压到三两,商人又以更低的价钱,收取百姓的生丝,那朝廷的丝税?”郑赐反问。
“不是有丝商承揽了百姓三年的丝钱?先垫付银子,后收生丝,郑大人担忧什么?”黄福一副淡然的声音。
朱棣沉着脸,久在边陲,知道丝绸卖给蛮族价钱能涨四五倍,岂能容番商用百姓的血汗,去赚如此多银两。
解缙抬头,似是看出朱棣的心思,顾虑道:“陛下,此举的确可恶,可是,律曰,不可期货而居,哄抬物价,却未说不能压价,如今使臣已经入京,若打压太狠,只怕明年不敢来了。”
朱棣轻哼,暂时放弃拟定新律的念头。
朱高炽则面显忧色,凭政治素养,能猜到这件事最后会落到谁头上,还能是谁?当然是他儿子朱瞻墉。
绝不能亏本!
这就是朱瞻墉此刻的想法,他来到宫里的尚衣监,随后,又去各地进贡丝绸的甲字库,终于确认一事。
朱元璋好奇。
壹:“找什么?”
朱瞻墉:“洪武时,太祖恢复衣冠制,商贾只能穿褐色、灰色的粗麻衣裳,妇人只能用绿色、桃红……百姓对色彩认识薄瘠,限于青色,褐色,深灰,红,紫,黑,绿,橙等,并无太多高贵的颜色。”
陆所在战国,并无多少色彩。
陆:“颜色也分贵贱吗?”
朱瞻墉:“这个自然,士绅贵族和商人,喜欢穿色彩绚丽的丝绸,这便是想在身份和地位上区别贫民百姓,衣着是身份最直白的体现。”
壹:“瞻墉说得不错。”
朱瞻墉继续:“丝绸材质的细腻光泽,配上高贵的颜色……”
能卖高价吗?
朱瞻墉不知道,用天工造物造出来才知道,却发现肆并未上线,时间走过两天,肆终于上线了。
肆嗓音透露出疲倦。
似是有事卡在喉咙中,可他并未开口。
朱瞻墉问:“肆我等你两天了,你去哪儿?”
肆满怀歉意笑笑,并未多解释,晓得找他何事,连忙道:“在…在下这就借给你。”
朱瞻墉回到布坊。
“殿下,你想要苏木?”张輗疑惑看着朱瞻墉,总觉得后者眼神变得很专注。
“快去弄来。”
朱瞻墉嘴角若思索的弧度,他需调制全新的颜色,材料老祈布坊里没有,找东西张輗比老祈更快,他则留下不断搅拌身前的靛缸。
“奴婢来吧?”老祈道。
朱瞻墉摇头且认真道:“看似容易,实则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稍有不慎调制出来的色浆千差万别。”
待靛缸中染成浅蓝色,张輗已将苏木取回,朱瞻墉命老祈熬制出水,加入靛缸中,再倒入使颜色均匀的媒染剂,以及固定颜色的白矾。
“丝布不能用黄茧丝,必须用绝顶的京城白丝。”朱瞻墉不满道。
反复浸染三次,晾置在阴凉敞风的仓房,朱瞻墉如法炮制,着手调配另一种全新的颜色,不过这次用的材料,芦木!连张輗都没找到。
“我回宫里看看。”
回到宫里,碰上到处寻他的朱高炽,把他拖到宫廊角落里:“跟父王说,你小子是不是在捣鼓生丝呢?”
“番商压价,想稳住价钱的丝商,反而遭受冷落和挤兑,他们手里的丝绸卖不出去,丝农手里的新丝就会积压成旧丝,价钱就会被压得更低,百姓给桑树培土,施肥,洗涮蚕簟蚕架,若连本都收不回,谁还会养蚕呢,难道父王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吗?”朱瞻墉问。
朱高炽重重叹了一口气:“瞻墉啊,父王知道错了,可是……”
“皇祖如何说?”朱瞻墉直接挑明。
朱高炽轻叹一口气:“唉,这些番商为皇室采办,不可硬来……
“若我能抬高丝价呢?”
朱高炽眼前一亮,对啊,他还有这個聪慧的儿子,不自觉间他已经不将朱瞻墉后辈,怕拍肩膀,爽朗坚定的声音:
“咱岂能眼睁睁看着百姓的血汗,落入那些番商钱袋里!瞻墉啊,若你能抬高丝价,父王当然高兴,你回宫里找什么?”
“苏木。”
朱高炽叫来老宦官,老宦官将他们带到偏僻的丁字库,木头整整齐齐累满半座大殿,朱瞻墉定眼一看,这么多苏木……
丁字库记账太监以为是来查账的,小声抱怨:“也不知是哪个藩国,年年进贡送这种木材,烧也不好烧……”
你知道在大明已找不到苏木了吗……
朱瞻墉腹诽一句,吩咐道:“以后它便是宝贝了,不许烧,父王,你派些人送去英国公府吧。”
他自己弄不出去。
来回折腾,总会惊动皇祖,搬去张輗家随取随用。
朱高炽脸上露出迟疑:“瞻墉啊,要苏木做什么?”
当然是调配另一种全新的颜色。
朱高炽命东宫几個宦官悄悄安排,送给张輗后,朱瞻墉用苏木熬水,如法炮制,最终将湿哒哒的第二批丝绸送去仓房,阴干,锁门。
殿下做什么?
忙活一通的张輗和祈忠,不知朱瞻墉想干啥,待第二天清晨推开门。
丝绸的细腻光泽,配上从未见过的颜色,不禁由心底生出一股庄重,优雅,却又极奢侈高级的感觉。
淡淡的青色,却又透着光泽,淡淡的白色,却又不是白色。
天青色!
另一种是象牙白。
“我滴娘!好漂亮的缎子!”祈忠摸又摸,手感细腻光滑,丝绸按丝质和颜色分品质,更遑论从未见过这种颜色,以他的眼光判断,一定不会亏本。
朱瞻墉却不急,他想赚完那些番商带来的银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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