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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9章 盐利

    “隆庆六年太原府乡试第七名。”

    说着说着。

    田洪便有些底气不足,便压低了声音道:“这可有些难办了……这个李槐可是张阁老娘舅家的表亲,着实不好惹呀。”

    沈烈点点头。

    将无常册接过来看了看。

    心中了然。

    这个李槐的地位,便相当于张四维府上的大总管。

    在这个年月的大家族中,这样的人其实很常见,这样的人小时候或许有些才华,便被家族中的大佬看上了。

    而后。

    便集家族之力悉心栽培此人。

    此人便靠着家族的关系考中了举人,当上了举人老爷,这便是一个在平民百姓看来十分显赫的身份。

    他也不去考进士。

    也考不中。

    因为一个大家族中的人才很多,家族只会集中资源栽培其中最优秀,科举最有希望的顶尖人才。

    似这种没把握考中进士的,从他考中了举人之后,有了功名护身。

    那么便会以举人和亲戚的身份,去给当大官的家族大佬们当师爷,管家,账房先生之流。

    这辈子也能荣华富贵,谋个不错的前程。

    这便是所谓的宗族,而在这万历年间的大明,这样的宗族如过江之鲫,占据了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城市。

    “蒲州盐行啊。”

    田洪拿出来眼袋锅子,给自己点上了一担烟,忧心道:“这可是张阁老家的命根子!”

    不好办呀。

    沈烈心中凛然,将手中的无常册紧紧攥住,自然明白这话的分量,蒲州张氏祖上三代都是九边一带最大的盐商。

    大盐商世家呀!

    枝繁叶茂。

    盘根错节。

    而这个李槐,算是张氏家族中的核心人物了。

    啪的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沈烈猛的站了起来,从牙缝里憋出了几个字:“开战!”

    若是连一个快要失势的代首辅也不敢动。

    还当什么厂卫鹰犬呀!

    麾下众将官等的就是这句话了,闻言纷纷站了起来,将官服袖子挽起,然后攥紧了腰间的雁翎刀。

    “走!”

    说话时。

    沈烈便大步从官衙里走了出去。

    “去会会这位李举人!”

    半个时辰后。

    正阳门内。

    喧嚣中。

    前门大街上人头攒动,行人熙熙攘攘,与朝阳门内外云集的饭庄,酒楼,青楼妓馆不同。

    这里却是小商铺,杂货铺林立的平民区。

    街道两旁是密密麻麻的小商铺,售卖着百万人所需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红烛黄纸,婚丧嫁娶所需物品一应俱全。

    而沈烈沉着脸,穿着御赐飞鱼服,带着一行人在长街上快步前行,在晌午时分来到了一家大盐铺门前。

    杀气腾腾。

    而周围行人纷纷闪避,躲在远处议论着……

    巷子里。

    则有几个负责盯梢的东厂番子,带着长随快步赶来,向着沈烈,田洪等人行礼报告。

    “参见大人。”

    沈烈点点头,轻声道:“李槐呢?”

    几个番子向着那大盐铺使了个眼色,轻声道:“在里面呐。”

    沈烈便站在大太阳底下。

    抬起头。

    用森森目光看着“蒲州盐行”四个金灿灿的大字。

    沈烈心中泛起了阵阵涟漪。

    现如今。

    这可是整个京城最大的盐铺,而整个京城总共有多少盐铺呐,大大小小至少上千家。

    正如《大明会典》所言。

    “天下盐商不止数万家,天下盐店不止数万处。”

    世人皆知盐业暴利,可到底暴利到什么程度呐?

    绝对超过后人的想象!

    从盛唐开始后的悠悠岁月里,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谁占据了盐业贸易,谁便可以富甲天下。

    从大明早期的富可敌国的扬州盐商,到晋商崛起后的蒲州首富,无不是富可敌国!

    这古时候的盐商呀。

    真是穷的就只剩下盐和钱了。

    并且不管是历朝历代,哪一个时期,这盐业以及盐业带来的赋税,可都是一个王朝的命根子。

    “天下之赋,盐利其半。”

    早在盛唐,盐业的发展就已经相当兴盛了,当时盐税已然成为国家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之一。

    这些盐商缴纳的盐税数额大,不管是皇上修建宫殿、还是朝廷补充军饷,都得靠盐税。

    有时甚至可以抵当朝廷官员一整个月的俸禄。

    宋朝也是如此。

    甚至精明的宋人还发明了盐引,还是宋代头号大奸臣蔡京发明的……

    甚至于。

    这个极为天才的大奸臣,还将盐引分成了长期盐引,以及一年期的盐引,半年期的盐引。

    这是什么?

    这分明便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国债!

    从盛唐时。

    食盐专卖制开启之后,产盐、吃盐,都被朝廷管起来了,吃盐不仅限定专门供应渠道,还要定点定价销售。

    贩私盐这种事还是别惦记了。

    《大明律》是这样说的:“坏盐法者,买主卖主,各杖八十,牙保减一等,盐货价钱并入官。”

    就连买家都要挨八十杖,这大板子打下来人还能活嘛?

    说白了。

    便是买卖死盐者乱棍打死!

    抄家充公!

    可是成也盐税,败也盐税。

    如今盐政糜烂。

    当大明的盐商子弟堂而皇之的控制了朝野之后,便开始不交税了,于是天下赋税一下子没了一半!

    这还了得么?

    想起了那可怜巴巴的十几万两盐税,沈烈眉头便微微皱起,但凡朝廷有盐税收入。

    百万明军还用得着要饭么,还至于把每年几百万两的赋税,通通都加到可怜的农人身上么?

    “走!”

    手一挥。

    沈烈便带着番子,锦衣校尉和大批帮闲大步走了进去。

    铺子里。

    一个身材壮硕的护卫警觉起来,本能的迎了上来,向着沈烈赔笑道:“这位爷买盐么……”

    一旁。

    田洪眼睛一瞪,怒斥道:“起开!”

    上前一步将护卫推开,众人便瞧见了那卖盐的柜台里,坐着的一个中年文士。

    文士不慌不忙,正在低头拨弄着算盘,不但没有抬起头迎接,反而神态如常,明显没有将沈烈一行人放在眼中。

    在厂卫虎狼环绕之下,这人气度依旧十分沉稳。

    这画面……

    让沈烈觉得十分别扭,看上去自己倒真像是武侠里的大反派,而这位举人老爷倒真像是被迫害的正人君子了。

    “你是李槐?”

    此时田洪大怒,上前骂道:“起来……你他娘的装什么大尾巴狼!”

    田洪要上前将这文士从柜台里揪出来。

    却被沈烈抬起胳膊拦住了。

    “行了。”

    沈烈挥了挥手,便信步向着柜台走去。

    背着手。

    低下头。

    用威严的目光看着这文士手中的狼毫,还有那洒金账本上密密麻麻的账目,却一言不发。

    只是心中一动,看着这文士记账用的方法,竟然是他沈某人创造的复式记账法。

    这倒是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