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到许微的爸爸会来找我,但是我没有想到他会来这么快。
我从医院回来的第二天,涣宇再三叮嘱好我什么时间吃什么,什么时间休息,什么时间下楼散步,在我不耐烦的把他赶走,刚躺床上安静一会想睡着的时候,门铃响了。
我去开门的时候更本没有想到会是他,只是奇怪是不是又有人上门推销什么东西。
隔着猫眼看过去,就看到他一张脸映入眼帘。我本不想开门,但是他又按了一遍门铃,我就那样躲在门后,听着门铃响了一遍又一遍,终于不再响的时候,我隔着猫眼再去看。
他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准备走。
躲总是躲不过的,总是要面对的。所以我打开了门。
门开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急忙转过身来,看到我的时候,暗淡眼睛里顿时升起一丝光亮。
“星竹。”
“进来吧。”我应了他一声,然后自己先进去。
门在我身后被关上,他跟在我身后进来,进来后也不敢说话。
“你先坐吧,我去给你倒杯茶。”我把他让到沙发边坐下,而后去倒水给他。
“不用麻烦了,我来就是想跟你说说话。”他客气这要站起来拦我,很不自在起来。
“没有事,我马上就来,你坐。”
我并不是冷酷的人,就是一个陌生人,也要先把他招待好,该行的礼节还是要行的,何况他还是我的父亲。
我倒了茶水给他,他很客气的接过去,还说了声谢谢。
“星竹,我今天来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来跟你说说话。”他也已经是一脸沧桑了,头发发白,脸上有皱纹,但是整体来看,还能看出年轻时候应该是个很不错的人。
“好啊,那我们就随便聊聊吧。”我并没有打算为难他,也许他是懦弱的,也许他当初不要我们是有苦衷的,也许他可能在某个瞬间会想起我的妈妈,但是,那都不重要了。
因为现在,最重要的是,我知道了原来我的父亲是这样的一个老人,他已经老了。
“你这些年过的好吗?”他的声音有一种苍老的怜惜的感觉,他大概是在可怜我。
“还可以吧。说的过去,该有的都有,跟其他人一样的。”我照实回答,在外婆家住的时候,确实是别家的孩子有什么我也就有什么,没有一样外婆舅舅他们缺了我的。
“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生活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都是在挫折中成长起来的嘛,吃点苦也是应该的。”我没觉得有什么苦不苦的,反正只要自己心里无憾就行。
“你跟你妈妈一样的,都是坚强的人。”他说着便感慨起来,眼神拉离了我,想是在回忆什么。
我没有接话,坚强的太久了也不好,坚强的太久了就没有人觉得你需要依靠了。
“可惜你妈妈的一辈子被我给毁了。”他说着,像个孩子一样的哭了,老泪纵横。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阵势,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你没事吧,你不用伤心,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给他递纸巾,也不知道怎么劝他,反正就不提以前的事就是了。
他自己平静下来,慢慢的让自己恢复常态,端起茶杯喝一口水,算是掩饰自己。
我也装作看不见他,让他擦眼泪去。
其实有时候人心是会变的。
像我,刚开始不知道我爸爸是谁,对爸爸这个词没有什么概念的时候,对这眼前这个人叫伯伯叫的可亲热了。
后来那天晚上知道他是我爸爸以后,我所有的理智都没有了,把最难听最恶毒的话都说出来,甚至想到之前对他那么亲我自己都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
可是冷静下来再看看,眼前的这个老人,他不过是一个正在自责的,正在承认自己错误的老人家,我完全提不起勇气去恨他去骂他,或是怎样他。
其实人生在世,谁能保证自己不做错点什么,只是我们对自己的过错太过于宽松,对于别人的过错太过于冷酷苛责而已。
“星竹,你能见我我已经很高兴了,谢谢你还听我说这么多。”他终究是经历过风雨世面的人,很快把自己的情绪调节好,然后依旧正常平静的和我说话。
“你是长辈,我理所应当的,只是麻烦了你来这里看我。”我其实并不喜欢这些客套话,但是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回答他。
“那以后我经常来这边看看可以吗,你放心我来会提前跟你说好的。”他也不想表现得太激进,说话间还是试探性的征求我的意见。
“那好吧,你随时来都可以。”
我不是心狠的人,做不到当面回绝他,只得应下来。
“那好吧星竹,”他说话间便激动起来,“你有什么难处,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告诉我,告诉微微也行,爸爸,”他说到‘爸爸’两字顿时住口,他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了。
我很反感爸爸这两个字,顿时心情不好起来。
“那倒不用,我们现在生活的很好,没有什么难处。”
“那,好吧。”他轻轻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说下去。
我们两个有那么一瞬间的空档期,我顿时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办,该说什么好了。
我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算是打破尴尬。
“你要不要留在这里吃午饭,我去准备。”我看看时间,已经快中午了。
“可以吗,那不麻烦你吧。”他很有兴趣,但是还是有顾忌。
“不麻烦,我一个人在家不也是要吃饭吗,多个人还有趣一点。”我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却在想,多个这样的人怕是会更无趣吧。
“那好啊,那我就麻烦你了。”
我站起来去厨房看看有什么菜,准备做饭。
“我来帮你吧。”他也站起来跟过来。
“好啊。”我拿了蔬菜给他去洗,有活干才不会显得那么尴尬。
“星竹啊,你都会做什么菜啊,说说看,我看看有没有我会做的。”
“我啊,我会做的多着呢,只要的能说出名的家常菜我都会做。”
这个是真的,我整天的宅在家里,就是喜欢钻研厨房里的东西,电视里放的美食制作节目我从来都没有落下一期过。
“那你真是个好孩子,要知道现在的年轻人都是很少过问厨房里的事情的,你看微微,她从来都不进厨房。”
“也不是这样,我只是喜欢做饭而已,像许微那样的才是有福气的呢,吃现成的就好。其实做饭也是要看个人爱好的,我只是喜欢做饭,喜欢那个过程而已。”
“你跟你妈妈很像,她也是很喜欢做饭,喜欢在家里不愿出门。”
他突然提到我妈妈,眼神迷离,像是在回忆什么。
我看看他,赞同地点点头,其实我是很像我妈,好多地方都跟她很像。
“是啊,我小的时候我妈妈也是挺喜欢给我做这个做那个吃,她平时不上班的时候我们两个能在家里呆一天都不出门,所以我跟我妈是挺像的。”
“是我对不起你们。”他说着就低下头去,眼神顿时黯淡下来,“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和你妈妈,星竹,真的很对不起。”
“你也不要这样说,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现在说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我只能这样劝他,要我完全不计前嫌的说原谅他,我现在还做不到。
“我那个时候若是有一点主见有一点勇气的话,也不会害得你们过那种日子,你妈妈的死我要负全部的责任的。”
“跟你没有关系,那是个意外,谁都不想那样,”
“我当时要是再回去一次,哪怕只是回去看看,可能事情就不会是现在的这个样子。我根本不知道有你,可是即使是没有你我也是该回去看看的,因为你妈妈曾经那么信任过我。”他很激动,都有点语无伦次起来。
我赶紧扶他到一旁坐下,许微说的他有心脏病,我怕他太激动了出问题。
“你先不要激动,冷静一下。每个人都是会犯错的,人生在世哪能不做错点什么。你不要太激动了。”
他摆摆手,示意我他没事。
“我没事,没事。”他慢慢的平静下来,“你不用担心,我真的没事。”
我看他安静下来了,也就放心了,在他旁边坐下。
“我妈妈她并没有怪你,她只是走的早而已,如果她现在在世,也一定不会怨你什么的。”我妈妈一直都教我,不要总是带着怨恨生活,那样会活的很累,累自己,也累别人,因为怨恨会让人变的无情变的冷酷,,人一冷酷无情,便是把自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地步。
“你妈妈是最好的人,我这辈子都偿还不清对她的亏欠。”他听我说起我妈竟然哭了。
我看着他的眼泪,不由得也难过起来。
人心都是肉长的,哪能说恨一个人就能恨到无法原谅的地步。若是恨有用,早在十几年前我还年幼的时候就应该所有的事都如愿了,可是恨没有用,所以还是不要再去恨了。
“我现在并不恨你了,只是我一时间还做不到和你谈笑自如,所以现在我们都需要点时间来平静,”我劝着他,轻轻握住他的手,“我需要慢慢的了解你认识你,你也需要时间来认识我,毕竟我们之间有二十几年的空窗期,凭空之间冒出个人来,是我我是很难接受。”
“是是,你说的对,我明白的我明白的。”他在我面前倒像个被批评的孩子,唯唯诺诺的点头,“星竹,你放心,我一定会听你的,只要你答应认我,只要你肯原谅我,所有的事情我都听你的。”
认不认,原谅不原谅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就是我一直恨着的,没有谋过面的父亲。
而且他现在,真的很想和我建立父女关系,真的很想和我建立感情。
我看着他,自责的样子是真的,懊悔的神情也是真的,悔过的态度也是真的。
也许,他真的是有苦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