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凌风雪醒来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了,整个大言山都静的可怕。凌风雪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惨白惨白的像是海底浸泡过的尸首。
“大鲁,你快给我准备好出行的五采鸟,我答应过你们山主夫人,今天一定要赶去参加她的及笄宴,对,我还要向她亲自下聘,为她戴上指戒,还有……”
“山主……距离山主夫人的生辰已经过了月余了。”
“那你们为什么不叫醒我,嘶。”凌风雪一着急扯着身上深深浅浅的口子直疼,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小文有传来消息吗?我和阿汐是不是已经交换更贴,定下婚期了,不行我现在必须马上回京,我一下消失了这么久,阿汐该要担心了。”凌风雪说着就要掀被下床。
“山主……”大鲁犹豫着。
“山主。”小文推门而入,打断了大鲁的欲言又止,“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呢?你这是干嘛……”凌风雪隐隐觉得心口作痛。
“山主,小文有负你的嘱托。王姑娘及笄之日,齐国陛下一早就下旨,为王姑娘和宁王殿下指婚,后来……后来我就只听说王姑娘……拜了一个仙游的道士为师,去……去云游四海了,属下自知有错,望山主责罚。”
“你……你说什么?”凌风雪几乎要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山主”大鲁也跪了下来,“小文他在圣旨下达后,也曾企图通过散播王府早已和我们定亲的消息来试图回转这件事,因为这件事,禁军关了半个凌府入狱,等到王将军托关系将他们救出来的时候,山主夫人就已经入道远行了。要怪就怪我,如果我能前去探查,至少可以将山主夫人带回来,山主要罚就罚我吧。”
“不……不会这样的……阿汐说过会等我回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阿汐一定是生气我消失了这么久,这么久……对,她一定是生气了,故意躲起来骗我……我要去找她……她还在京都等着自己呢……”凌风雪踉踉跄跄地向外冲去。
“山主,你身体还未痊愈,不可妄动。还是……”小文一脸担忧。
“让他去吧,他的心在那。”
凌风雪看着紧闭着的王府大门,有一瞬间的愣神,就在一个多月前,这里还总是大敞着朱门,阿汐总是会站在门口雀跃的张望自己的身影,一旦看到自己来了,又立马避开目光,装着一脸的淡然,才一个月就什么都变了……
“王将军,王世伯,世伯……”凌风雪一边喊一边敲着门,“世伯,我是凌风雪,我要见容汐。”
过了大概一个多时辰,王府的大门缓缓打开了,却没有那个从门内蹦出来的小姑娘。
“世伯,我知道我失约了,我知道您现在不想见到我,但我就是想要见见容汐,问清楚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风雪,当日是你失约,如今居然还有脸来问容汐的消息。”王将军一拳打在凌风雪脸上,原本勉强站着的凌风雪受力跌到地上。王将军看着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了无生气颓废的样子,强忍下心中的怒气。“当日圣上赐婚,容汐径直抗旨不遵,直言自己已经和你定了亲事,你们家也是百般周旋,但还是没有能够让陛下收回成命,陛下命人将你们全家罚入牢狱封锁了所有的消息,逼着容汐领旨待嫁。容汐不甘心,说要出城去寻你。结果……结果,跌入了护城河,她在冰冷的河水里泡了半个多时辰才被救起,被送回府之后高烧不断,烧了整整三天三夜,到最后烧退了,却忘记了和你之间的所有事情,也不记得你是谁。我本来想这样也好,这样至少不会是满目绝望的嫁入宁王府,但是没想到太子殿下身边的一个修仙的道士看上了她,说容汐极具慧根要收她为徒,更没想到容汐一口就欢欢喜喜的应下了,迷上了修道,二话不说跟着他四处收妖去了。”王将军说完深深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一切都怪不到你身上,但我家失了爱女,我们实在没办法一如既往地待你。现如今,只能说我们两家没有这个缘分,容汐修道收妖,你们凌家也安然无恙,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吧。你走吧,往后不要再来我们家。”
王府的大门又紧紧地闭上了,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过。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凌风雪拖着不断往下坠的身子,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走,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来,心口就扯着疼。
“你听说了没有,王将军的千金放弃了与宁王殿下的婚事去修道了。”
“这都是半个多月前的事了,坊间早就传开了。听说王小姐是喜欢上了那个收妖的年轻道士,这才不顾圣旨执意要去修道,修什么道啊,我看就是私奔。”
“你们瞎说什么!阿汐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别人!你们该死。”凌风雪向着两个胡言乱语的路人扑了过去,一拳打在了其中一人的脸上,三人很快缠斗在一起,凌风雪重伤未俞,体力不济,狠狠的挨了一拳。
“老大”大鲁原本是一直在暗处跟着凌风雪,这时候已经顾不得凌风雪事后会不会生气,冲出来,一击猛拳,放倒了他俩,吓得他俩爬起来就跑,跑的远了又回过头来骂凌风雪神经病。
大鲁看着几乎是瘫在地上,一直喃喃着“他们瞎说的,阿汐怎么可能忘记我,怎么可能喜欢上别人,这都不是真的……”的凌风雪说不出话……
大言山。
凌风雪自从被大鲁带回来后,一直昏昏沉沉的,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里,不哭不闹安静的让人担心。关了自己五六天,出来的时候眯着眼睛看了眼头顶高悬的太阳,理了理自己的衣襟袖摆,甫一站在这儿,就是这天地间最皎洁清澈的月光,一如众人第一次看到的那样……
“请大家赶至朝夕殿,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朝夕殿。
“不行,我不同意。大言山现在的一切都是山主精心打造的,怎么能说解散就解散。”
“山主若是执意要去找山主夫人,我们这么多人都可以帮您。亦或者您不希望我们插手,我们也可以为您留守在大言山。”
“山主对我等大多数人都有救命之恩,山主既已经做出决定,我等自该遵从。”
“你瞎说什么呢?山主现在情绪不稳定,只是一时间的冲动罢了。”
凌风雪出言打断了一屋子吵得不可开交的人,“这是我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不是什么一时冲动,更不是……”凌风雪深深地吸了口气,“更不是和你们商议。”
大殿里一下就静下来了,众人都看着凌风雪,有伤感悲愁,有不可置信,也有愤恨不满。凌风雪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实在是说不出更狠心的话了,他低着头回避众人的目光,慢慢地经过他们向外走去。
“山主,若是您是为了寻找山主夫人,不一定非要解散大言山不是吗?是我办砸了山主的事,小文愿意将功补过,或是外去寻找王姑娘,或是留守大言山,都可。”小文看着经过自己身边的凌风雪。
“小文,这个世界没有我想象的简单,更没有我想象的美好,我连自己都护不住,又如何能护住你们?”凌风雪轻轻的说。
“可是……”小文突然出手拽住了凌风雪,“可是,就是因为屋外一片黑,我们才更应该护好屋内的这盏灯啊。山主您难道忘记了自己当初建房造舍、制法定规、设塾授书时的初衷了吗?你说为异族间建造一个和平的环境是您的愿望,这些……这些你都忘记了吗?如今……如今当真要为了一个女人……”
“小文,你闭嘴。”大鲁大喝一声,满目的沉痛。“山主为我们付出了多少?你只知道这些,你没有看见过他一个人为了护住大言山,血战三日,痛斩百道,自断狐尾时的担当,更没有看见过大言山伏尸百万,血流千里,草木枯萎的破碎,你有什么资格用这些东西妄测他,困住他。”
“是,大言山由他建护,以他为主。但这同样是我们的心血,是我们大家的理想和责任。他大可不必一个人硬撑着所谓的责任,担着所谓的苦楚,这只会让我们感到难堪和愧疚……我们是一体的,不是吗?我们可以一起守护住大言山啊……”小文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不,你错了。什么和平相处、一方净土、盛世平安都不是我的理想,我的愿望至始至终就只有阿汐一个人,这大言山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我为了守护她心中的美好而建造的堡垒。而我对大言山所谓的责任、担当都只不过是为了减轻自己内心对你们的歉疚罢了。”凌风雪满目猩红,声嘶力竭。殿外依旧是延绵的青苍,好几只五采鸟起起停停,惬意又自在。凌风雪慢慢的咽下声音里的哽咽,望向殿外万里无云的晴空,轻轻巧巧的说着最令人揪心的话,“而如今,你们只不过是我和阿汐路上的绊脚石,我也可以毫不犹豫地丢了你们。你看,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不需要有人费尽心力的来为我开脱,我很喜欢这样的自己。你们都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骄阳万里的大言山慢慢沉入浅夜浮动,热闹落入沉寂,在流光的月色里美得像是一场曾经的清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