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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声惊醒了马峪

    七?

    枪声惊醒了马峪。经历了两次土改的马峪,使冀东十二团在这片山地站稳了脚跟,攻取留镇已经指日可待。

    等香久恩长见到没名儿,没名儿正在连队当马倌,筛草料。等弄清了三人身份,不少人暗中撇嘴,小声嘀咕:倒应了那话,好汉无好妻赖汉娶花枝。说归说,连长正色道:早想放人,因怕走漏风声,才委屈了几日。不光接回没名儿,还接回了恩长的亲情。原来北边闹八路军,土改分了地,为保卫胜利果实,恩长的亲哥哥徐恩德参了军,正随冀东十二团准备进攻留镇。哥俩意外在马峪重逢。从小失去父母相依为命的亲哥俩,自从恩长十五岁离家到三步两座桥,有几年骨肉分离,见面自然十分亲热。娶了嫂嫂的哥哥告诉恩长,老家还给出门在外的恩长分了田地,一再叮嘱恩长落叶归根。恩长听了哪能不动心?哥哥刨根问底,临了也没拿到恩长的掏心话。心想兄弟大了,人大心大,兴许相中人儿?问问也不象,看恩长对没名儿倒十分尽心。哥哥也没往旁处想,倒是一旁的香久,知道恩长的心意,挺大个人,在没名儿面前,羞愧得手脚没出放。乘人不备,香久说给恩长:你悔么?悔还来得及。要不我明日说给我男人,要分要离,他给个话。恩长听了,捂脸蹲下不语。再抬头看时,香久倒象个疼爱的姐姐,嘴角漾出一丝笑纹,就那样互望了一会儿,恩长的眼神,让香久把心放了平整,也就那一会儿,香久眼里涌满了眼泪。

    没名儿树叶儿一样地飘来。才踏上归程,不敢走山口,绕道走,沿着小沙河绕过西小山,路途就显得很遥远。恩长让香久没名儿两口子,分坐独轮车两帮载货的车裙上,没走多远,就有人指指点点,香久不自在,就下车随恩长身后走,没名儿给独轮车找平衡,就孩子样骑上了车樑竖杠。过老营村口,有人看稀罕,随口喊:挺俊的小两口,倒养个老不点儿。香久恩长红红脸,没敢则声。

    香久恩长领回没名儿不几天,大约是一九四八年深秋,秋黄落叶的一个晚上,冀东十二团一举拿下留镇,转手又包围了几十里外的碣石县城,徐恩长随民兵支前,却再没和哥哥朝个面儿。

    傅作义的骑兵旅自从失了留镇、碣石,一败而不可收,紧急收兵到京津一线固守。留镇、三步两座桥一带平原地,迅即掀起土改热潮,那是争取民心夺取胜利的法宝。徐恩长没有听从哥哥的劝告,他没有回到老家收获土改的胜利果实,他舍不下刘香久,他已经离不开那个女人。家,还不是屋里有个女人?往细说,香久不属于恩长,一个男人,一个情真意长初尝禁果的男人,若心仪迷醉一个美艳桃红桃风情万种的漂亮女人,好比一头蒙上罩眼一心转磨的毛驴,总也转不开那张碾盘。刘香久不是那种下作女人,越心重难舍,越心疼怜惜这个无家无业的苦命男人,就越撕扯不开越苦劝恩长:晃花结不下实果,过夜的油灯点不到天明,长痛不如短痛,迟早这一回,一刀两断,明日你就动身,回老家花台,娶门媳妇,安心过日子,这人不人鬼不鬼,会误了你终生。香久真心苦劝,恩长也口中应承,可嘴说是理,身子却不听说,前脚分开,隔不几天,两人又粘成了粘豆包儿。两人越沾越粘,恍如一日不见隔三秋,香久看不是事儿,终久横下心,不让恩长登门儿碰脸儿。没名儿也不走心,媳妇有了外道儿,连猫狗都能闻出膻腥,没名儿却整天没心没肺,除了笑眯眯唱影戏,就整天迷上家养的那头大花牛。大花牛下一窝牛犊子,没名儿带牛犊子跟大花牛上山啃青不着家,连庄稼也甩手,他知道有人替他拉帮套,也不知道没名儿图稀啥,好象故意给恩长留热炕头。但凡女人有了外心,心藏了愧疚,就对丈夫出奇的好,恨不得给丈夫系鞋带儿,那都是给外人看,没名儿也不理会,只当是应当应分,还十分享受香久的殷勤。香久头胎二胎生下的满仓和麦熟儿,长到炕沿高,看眉眼就知道是没名儿的种儿,性子却不像没名儿秉性那般绵软。香久图希撵走恩长,好一阵拢孩儿不离身,让孩儿守家,实指望刀斩乱麻,让恩长死了那条心。想得是挺好,香久还是熬不过对恩长的思念,从打有了心上人,香久换个人一样,从里到外连脸上都挂了香甜,香久有时忍不住摸摸发烫的脸,心里就漾出恩长的身影,她照照镜子,到河边洗洗涮涮,抬头望望兰兰的天空,无论干什么,恩长的身体和模样总是如影相随。老艾家就恩长一个长工,也不知为啥,地主艾书田两口子商量好一样,总爱使唤香久到地头给恩长送饭,香久给恩长加点嚼谷,上房两口子也装看不见。空旷的原野,两人象脱笼的飞鸟,自由地天地,拨动了爱的琴心,田边地埂野草闲花,也竟成了田园牧歌,牛郎织女的图画;天地万物,飞鸟流云,风扬树柳,虫唱暮霞,也衬托了俩人眉目传情的图画;一对情男怨女,虽然是梦里蝶舞繁花,俩人还是偷嘴一样,躲躲闪闪,藏藏掖掖,无处不在的眼睛,让火烫的心儿,猫儿一样的躲藏。其实什么也没发生,虽然什么有没有发生,但自从有了白衣庵两人肌肤相亲的那一回,两人话语不多,却都知道对方想着什么,恩长总是在盼望和自责中煎熬,香久也在给与和愧疚中煎熬。那时的两个孤男怨女,不过是挣扎在碧野蓝空的一对儿飞雁孤影,一对儿野草残垣中躲藏夜鸣的蟋蟀,小沙河中犹犹豫豫的碰水鱼儿。到了夜晚,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香久隔房相望,恩长数着碾道房的椽子眼望着房梁。香久睡不着,就摘耳啼听房后碾道房声息,除了拉长的沉默,也曾有恩长摆弄唢呐、箭杆笛,那些响器呜呜咽咽的长吁短叹,那声音随着夜色直流向十五个大门一条街,庄稼人听懂了其中的暧昧,那声音环绕着三步两座桥和桥下的犁弯河水,三村里多出了一个影戏故事,让庄稼人嘴咸嘴淡地诉说。

    刚入冬,才飘起了雪花,土改工作队就迎风冒雪开进了三步两座桥。驻水沿庄工作队一位姓韩的队长,出人意料地满村街打听恩长的下落。两人一见面韩队长心情有些沉重,对恩长好一阵端详,才说出自己是恩长哥哥战友,他对恩长一阵好劝,劝恩长叶落归根,早日回花台老家种田继承香火。再细问韩文书什么也不肯说,回到碾道房徐恩长好一阵思量,想到老家除了嫂嫂再没有亲人,恩长还是没有下定回乡的决心。直到韩队长说出了哥哥战场牺牲的消息,恩长这才和韩队长抱头痛哭,他没有把哥哥牺牲的消息告诉香久,也没有把他恋上香久的私情告诉给哥哥的战友,他也屡次想到回老家花台安家落户,他奔波百里回到故乡给哥哥和双亲的坟上添了新土,嫂子玉清再三地挽留他,也没留住恩长思念香久的脚步。

    那年冬天二十一岁的长工徐恩长格外受宠,东家艾书田简直不把恩长当外人。太阳还没落山,东家媳妇田凤娥一遍遍地叫,紧着把恩长推上炕头,还烫上一壶烧酒,开始恩长总不大惯,还推推搡搡。从前恩长独自一人在碾道房吃饭,饭盛多了,田凤娥还给脸色看,如今太阳打西边出来,恩长才进二门,田凤娥准端来一铜盆热热的洗脸水,一边递手巾把儿,一边挤眉弄眼地朝后房努嘴,神神秘秘从嗓眼儿里挤出条缝儿来说:香久才炒熟毛磕,得闲到那屋坐坐,那死鬼不着家,也没人挑担水。恩长听出了弦外之音,却不敢往深处想。再看田凤娥,那女人早躲开风一样就飘散了。站在堂屋地愣神儿的徐恩长,忍不住往后趟房张望,一回头恩长就看见后屋窗前伫望的香久。俩人一对眼儿就急忙闪开,香久埋下头纳鞋底,用攥了针锥的手,缓慢抹开挡眼的额发,用滚烫的目光瞭他。冬日的暖阳正挥洒在镶嵌了一片玻璃的纸窗上,脑后挽了发髻的刘香久,把手中纳鞋底的麻线抻得很长,趁手中的针锥抿向乌发的瞬间,滚烫惊慌的目光斜看给恩长,实在是表现了内心的纠结。她实心想送走恩长,实心想送恩长回老家娶妻生子过安生日子,她知道恩长的身世,她不想坑害了他。临走她想留一件念想,她正赶做一双布鞋,还比量恩长身量,为着牵恋为他缝制了一身衣裳。冬天的夜很长,再长也长不过香久手中的针线,和前思后想的思量,她舍不他走,她知道那将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