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宜人。
黄埔滩上的赛马场实际上相当简陋,跑马道仅被一圈绿草围绕,四周没有太多遮挡,仅东侧有一个简朴的看台。
走在跑马场旁的土石路上,由于洋人在比赛时常常会因场地狭小而冲出跑道,因此这条土石路被人们称为“马路”。据说国内的公路一词也是由此而来。
不远处,壮丽的大海一览无余,波涛翻滚,皎洁的月光笼罩,仿佛诗句“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一般的意境。
古永元神采奕奕地阔步前行,身旁的林婉雪穿着一套黑色礼服,搭配光亮的黑皮鞋,这位古典美女打扮成了俊美的少年形象,一举一动间却仍然散发出妩媚的魅力,让人心生无限遐想。
不离不弃的情愫,林婉雪如今在府内待得早已无聊至极,于是小滑头突然前来约她一同外出“办事”。她自然欣然答应,换上男装,却没想到她的出发原本计划好的说辞全都失去了用武之地。
看向林婉雪,古永元笑道:“穿上男装真是美丽,我看你以后多穿男装吧。这样出入也方便,即使回到广西,也可以准备一套军装,作为女将军。再说,你的部下也应该有统一的制服,可以凝聚人心。松散的农民军是没有前途的。”
“你的《天书》里都有这些内容!”林婉雪打断了他,穿上男装后,与小滑头并肩行走似乎更自然了。
“在嘲笑我吗?等会我要扣你工资!”古永元原本准备瞪她一眼,但随着话语的进行,他的底气越来越不足,声音也越来越小。
对于古永元的口不择言,林婉雪感到既无奈又有些麻木。当她得知小滑头并不是鞑子的同伙后,她对这些小毛病竟然不再有之前的反感。
而且,林婉雪突然瞪着古永元,问道:“嘿,你跟我哥说了什么?”
在晚饭时,林老大请她过去,语重心长地给了她一番关于兄长如父的教诲。正当林婉雪感到疑惑之时,林老大揭开了谜底,他已经决定将她嫁给小滑头,并且聘书聘礼都已经办妥。尽管是侧室的地位,但依然算是明媒正娶。无论怎么看,你毕竟是寡居的,古公子又是有本事的人,成为侧室也不算委屈你。而且婚期已经确定,就在十天后。
林婉雪勃然大怒,几乎要当场与哥哥吵架,正想要找古永元算账,可没想到他居然率先提起了这个话题。
古永元早已有了应对之策,笑着说道:“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我们可以挂名夫妻,虽然仪式可以不要,但总得有个说法。所以,等十天之后,你就会有个正式的名分。放心吧,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但是没有这个名分,怎么能算是你归我古家呢?而且你嫁给我是你先提出来的,难道你会反悔吗?我已经找好了媒人,就是老夫子。”
林婉雪冷哼了一声:“我当初本来想着要杀了你。”
古永元一凛,但随即毫不在意地道:“随便,反正你要杀就杀吧。”
林婉雪看了他一眼,然后不再言语。
两人陷入了沉默,默默地在海滩边的泥石路上走着。
夜色渐深,路上已经看不到行人,远处的沙滩上依稀可以看到几个身影,但无法判断他们在干什么。
“其实,我是雍亲王的阿哥,但只要你记得我叫古永元就好。”走了一段路,古永元终于透露了自己的身份。毕竟,她迟早会知道,不如由他亲口说出来。
林婉雪虽然早已猜测古永元是满洲贵胄,但当他亲口承认时,不知怎的,她心里突然感到失落。
突然,古永元笑了起来:“尽管我是个满洲人,但我是个好满洲人。而且,我从未把自己看作是满洲人。”仿佛知道林婉雪在想什么。
“好满洲人?”林婉雪哭笑不得,真不知道如何评价这个家伙。
古永元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人生中总会有许多无奈……”他正想继续说下去,却被林婉雪拉了拉衣袖,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沙滩上走来了六七个身影,逐渐靠近,才看清他们穿着团练的服饰,想必是围困上海县城的部队。
“呸,这个兔儿爷真是长得俊。”领头的胖团练盯着林婉雪,眼中闪烁着不轨的火花。
其他几名团练的目光则贪婪地落在古永元手上,那几枚翠绿的玉戒指,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物品。
“大胆!我是朝廷钦差!你们是谁的部下?立刻让开,否则将你们送到姬尔航阿的营帐前受罚!”古永元意识到清军军纪败坏,而且这些团勇更是不可预料,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报出了自己的身份。
“什么朝廷钦差?我怎么没听说有钦差来了?你以为你能吓唬谁?”领头的胖团勇笑嘻嘻地走在最前面,其他几人则形成了半围堵的态势。
即使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古永元也明白情况不妙。他心中暗自庆幸租界的治安相对较好,但同时他也后悔没有带戈什哈卫队。不过,要是带了卫队,就不方便和林婉雪交流了。谁知道会遇到这几个歹徒。
就在这时,走在最后的乡勇突然举起了鸟枪,发出“嘭”的一声,古永元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推开。原来是林婉雪把他推开了,虽然避免了严重的伤害,但他的胳膊还是被弹丸擦伤了。
在一瞬间,古永元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场面,看到林婉雪一步跨到了胖团勇面前,她的手腕瞬间抬起,直接击中了胖团勇喉咙。胖团勇发出闷哼,倒在地上,他手中的钢刀已经被林婉雪抢夺,接着,刀光闪烁,其他几名乡勇的喉咙被划开,鲜血喷涌而出,倒在地上。远处的两名乡勇见势不妙,纷纷逃走。
古永元毫不犹豫地喊道:“别留活口!”
林婉雪微微一愣,但随即她抬手,一柄转轮手枪出现在她手中。这是古永元送给她的,没想到她带在身上。
几声枪响过后,两名逃离的乡勇也倒在地上。林婉雪上前确认了一下,确保他们已经没有气息。
“快走!”古永元站了起来,他顾不上胳膊上的流血,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如果被洋人看到他杀了团勇,对他的形象将是一大打击。此外,古永元也已经感受到,这个事件可能有巨大的影响。
林婉雪并不知道古永元内心的考虑,她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用钢刀从乡勇的衣服上撕下一块布,迅速追上古永元,帮他包扎伤口。
...
进入行辕的侧门时,门房旁边的戈什哈士兵急忙鞠躬行礼,却没有注意到钦差大人受伤。
回到卧室的二楼,林婉雪迅速为古永元处理伤口,他坐在紫檀木五足嵌玉的圆凳上。看到古永元龇牙咧嘴的样子,林婉雪不禁笑了起来。
“今天的事情别对任何人说。”古永元刚刚说完,就被伤口处理时的疼痛吓了一跳,是林婉雪绑紧绷带时碰到了伤口。
“连大哥也不能说吗?”林婉雪小心地放下古永元卷起的袖子,一边问道,一边担心他因为疼痛再次龇牙咧嘴。
“能不说就不说。”古永元沉吟着说,“越少人知道,就越少泄露的风险。”他心中突然一动,感觉林婉雪好像和他志同道合,甚至比她自己的哥哥更亲近。
林婉雪点了点头,显然同意了古永元的意见。古永元心情愈发畅快。
林婉雪突然指向一旁的东西问道:“这是照相机吧?”她第一次进入古永元的卧室,发现一个奇怪的三脚架支着一个小木箱,箱子外表是红漆描金彩绘的。
古永元吓了一跳,以为林婉雪也突然穿越到这个时代了。然后他想起在书中对现代西方科技的描述,意识到她可能看过不少相关内容。
“对,这是照相机。等会我们可以拍几张结婚照。”古永元笑着说。这台照相机是从博尔德律师那里借来的,他想利用空闲时间拍一些照片留作纪念。
林婉雪似乎没有听清楚他说的话,转身看向另一个方向:“今天受了惊吓,早点休息吧,我要走了。”
“好,如果我需要帮助,我会喊你的。”古永元笑道。
林婉雪点了点头,虽然她穿着男装,但举止仍然婀娜多姿。燕尾服下,她轻盈的腰身摆动展现出古典美与现代风情的完美结合。古永元陷入了对她的欣赏中,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他才摇摇头,心想自己真是没出息。
他思考着今晚的事件,意识到这可能会被归咎于洋人,从而加剧清军和租界洋人之间的矛盾。但他也在思考如何从中获益。
突然,一股浓郁的香味飘入他的鼻子,他转头看去,发现林婉雪再次进来,端着一个汤盘,盛着一碗鲜香的鲫鱼汤,汤底乳白,鱼身上还浮着翠绿的叶子,看起来非常诱人。
“喝点汤吧,血流多了,鲫鱼汤对恢复很有帮助。你的胳膊需要用力吧?”林婉雪把汤盘放在古永元身边的檀木桌上。
尽管左手受伤,但不影响他用右手进食。他拿起白玉小勺,舀了一口鲫鱼汤送入口中,然后立刻发出一声惊呼,被烫得倒吸一口冷气。
林婉雪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无奈地说:“还以为你是王子,怎么吃东西都那么不稳定?像只小猴子。”
古永元在林婉雪面前丢脸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他早已练就了铁打的脸皮,对此毫不在意,幽默地笑道:“就是这样,没有点儿规矩。不过有这么多的纨绔子弟支持,反清大业肯定能成功!”
林婉雪瞪了他一眼,“看,就不能说点正经的话吗?”
古永元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那我以后不叫你‘老婆’了。”
“十天后再改回来!”古永元的话却让林婉雪有些恼火,她伸出白皙嫩滑的小手,给了他一个爆栗。
古永元愣了一下,林婉雪也停住了,这个动作有些亲密得过分。
古永元随即幽幽叹了口气,“竟然敢动手打你的丈夫,看来我得罚你回娘家学习三从四德了!”
林婉雪轻笑道:“我管教我的‘弟弟’不行吗?”
古永元点点头:“好吧,今天先原谅你你,但以后可不许再犯。”
他们的对话中,似乎林婉雪默认了古永元是她的丈夫。她说“管教弟弟”只是为了解释刚刚打了“夫君”一下。
林婉雪知道和这个爱玩言情的大少爷多说无益,但和他聊天竟然如此轻松,实在少有。在红花会里,众人都尊她,敬重她,没有人敢对她失礼。但在古永元面前,她似乎可以变得平常,就像变了一个人,不再是那个统领千军万马、令人闻风丧胆的女将军,而是一个被人疼爱、被人怜惜的普通女子。
“老婆,我要喂你一口?”果然,看他现在嬉皮笑脸的样子,似乎完全不把我的身份放在眼里了。
“不要就算了,老婆。今天我们去了一个地方叫做跑马场,是用来赛马的地方。我听说法国领事有一匹好马,我会设法弄来送给你。这世界上最优秀的骏马,只有我这位老公配得上骑,让他们也知道什么叫天赋异禀。”
古永元一直在唠叨,而林婉雪虽然不怎么理他,却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沉思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