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珊脑子里轰然出现苏南澈的音容相貌,还有那朵刺玫花,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母后……儿臣不想当大王妃,也不想做一国之母……”
她清澈的水眸泛起泪花,目光里全是祈求,哽咽道:“儿臣只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左如月笑意陡然变冷,狠狠揪出她袖中藏着的刺玫花,砸在地上踩碎,“是因为罪臣苏南澈?”
萧子珊看见左如月眼底的凶狠,当即跪在地上,如拨浪鼓般拼命摇头:“不是!”
“不是?”
左如月拿起桌上一本手扎,朝着她脸砸下去,“你写的这本记事手扎,一共九十八页,九十八页都在写苏南澈!写了三年之久,记录他习惯爱好,在纸上一遍遍描摹他的面容,还写着想嫁他为妻!”
萧子珊慌张地哭出声,连忙抱住左如月双腿,急忙求道:“母后!我错了!你不要动他!”
“你也知道母后的行事风格……”
见她哭的伤心欲绝,左如月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似乎想起了三十年前的自己,也想起了左丞相当年逼她离开嵩阳,嫁给萧睦当太子妃的时候。
她似乎有些理解父亲了,若不逼她嫁给萧睦,她没当皇后,左家已然衰败。就好比现在,如果女儿不当大王妃,就无法稳固她的皇后之位,更别提保住儿子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珊珊啊……”左如月眼底的凶光微灭,叹着气,将女儿揽入怀中,轻轻抚拍着她后背:“若你不是左家的女儿,我不会逼你……”
萧子珊绝望地疯狂摇头,流泪满面,眼眶红肿,心痛如绞地摇摇头:
“不,不要!我不嫁啊,娘亲,娘!我不嫁!我求求你,我想嫁给南澈哥哥,我没什么大志向,我只想和喜欢的人过一辈子……”
身穿威严凤袍的左如月俯身,用丝绢擦干她的眼泪,神色复杂,有一种悲戚又沧桑的语气,否定道:
“成婚后的日子,常常都是一地鸡毛。你现在喜欢他,倘若五年后,不喜欢了呢?十年后看厌烦了呢?时光能轻而易举地将一切美好粉碎。他生活在艰苦贫瘠的边疆,你嫁给她,便是罪臣之妻,会被无数权贵者轻贱碾踩。”
“你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最好,沐浴用牛奶、更衣穿雪蚕丝、步摇金钗动辄万两。你一抬手,万万人就要向你朝拜!若你嫁去边疆,你能吃惯粗面馍馍吗?你能习惯边疆凌厉如刀的寒风吗?你住得惯荒野沙漠,穿粗布戴木簪吗?边境常年大掌若他战死,你便是寡妇,能接受吗?”
一句句质问,犹如巨石泰山砸在萧子珊的心上。
左如月原以为会吓退她,却没想到……
萧子珊毫不犹豫地朝她重重磕了个头,满脸坚持,嗓音带着哭腔,痛苦地嘶哑道:“儿臣明白,儿臣知道!可是儿臣爱他啊……嫁给其他人,我会死的……”
和不喜欢的人成婚、睡觉、生儿育女,五十年如一日地过完这生。
她不敢想象。
左如月心中有些震颤:“你太像当年的本宫了。这门婚事若你同意,自然是皆大欢喜,若你反抗,那便是被盖上喜帕强行塞进喜轿,嫁到西戎。怎么着也是嫁,你最好调整心态,欢欢喜喜地嫁过去,再想想日后怎么布局,怎么过好下半辈子!”
“过不好!!”
萧子珊忽然撕心竭力地悲痛尖叫,娇瘦身子如断线风筝般,颤颤巍巍跌坐在地,双眼哭肿,从地上爬起来就疯了似的朝殿外逃跑,嚎啕大哭“我不嫁啊,嫁去西戎,我会死……呜呜呜……”
在她即将跑出凤鸾殿时,左如月缓缓闭上了双眼,疲惫下令:“抓回来关进内殿……封死门窗……”
云栀微叹口气,旋即脸色骤变:“得罪了!三公主!”
萧子珊看着那即将关上的大殿高门,极尽全力地冲过去!
却被一群嬷嬷大力地拦住!
她挣扎、反抗、逃跑,玉簪掉地,披头散发,哭花了妆容,拼了命地将手抠进殿门缝隙!
“咔嚓——”一声,指骨断裂。
“啊!!!”萧子珊惨痛尖叫!
双手十指,钻心般痛入骨髓!
痛的她浑身发抖,几个老嬷嬷扑上去将她压在地上——
萧子珊绝望地看着那丝门缝,被沉沉合上,外面的天光全被挡住!
那群嬷嬷将她抓进了内殿!
左如月嗓音里终于有了一丝动容,唇角不停嗫嚅抖动,劝道:“子珊忍一忍,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当年母后也是这么走过来的!这是必经之路啊!生在皇室,身不由己啊!”
“和亲……”
“是你荣华富贵十九年的代价。”
“公主虽有泼天荣耀,但也是要承担使命的。”
“皇室之中,没人自由,自由的代价,你承担不起……”
左如月跌坐在至尊无上的凤椅上,一绺发丝垂下来,挡在额前,显得有些失神落魄,她孤零零地坐着高台宝座,心里堵得发慌:
“子珊啊,嫁去西戎吧,你从嫡公主再成为大王妃,是从一个福窝掉到了另外一个福窝,怎么就不开心呢……那个罪臣,有什么好的……”
她那颗僵硬的心,忽然就像被毒蛇咬了一下,忽然想起‘喝下’毒酒的苏正。
她又想起三十年前,嵩阳江边,那个玉树临风吟诗作对的公子,还想起了,父亲将她抓回左家关禁闭,绝食以死相逼……
后来她荣登凤位,又是一步步怎么走到今天的呢?
待左如月回神,已经泪湿眼角,她闭上眼睛,冷冷地苦笑一声,紧紧攥住凤椅:“没有,也不可能有回头路,那就只能,一直往前走!”
萧子珊手指骨折,像是行尸走肉那般被嬷嬷困住双脚,任由宫女包扎上药,坐在铺着锦绣绸缎的贵妃椅上,四周是奢华美丽的装潢,可她,好像不会快乐了……
*
自从萧子珊上次离开后,已经整整十天,没来找苏南枝了。
萧沉韫也去了边疆十天。
苏南枝穿着厚厚的浅色紫袄,坐在院的石凳上,提笔写信,叮嘱大哥二哥添衣防寒,又给骊山深处的父亲、小湛写了信。
也不知父亲伤有没有好彻底,云深羡说是好彻底了,可她还是不放心。
她的身份过于敏感,左如月必定在附近安插了眼线,她不敢去骊山,怕泄露行踪,暴露父亲还活着的事情。
这几日,万琛远总会带礼盒来探望她。
狄锦姿也借着游览美景为由,向陛下请旨,随着萧沉韫去了边疆,观赏沿途。这个消息,是宫中内线说的。
苏南枝捏住小狼毫毛笔的手,紧了几分,指关节泛白,深吸口气,压住心里的酸涩。
“姑娘是不是待得无趣?说不定过几天,子珊公主就来找你解闷了。”春盛将温好的杏仁酪,放在石桌上。
“子珊怕冷,估计这几天不会来找我。”苏南枝吃着杏仁酪。
芸院的门被推开,染着一身寒意的温言斐,走了进来,面色带着几分凝重:“郡主,太子被废的旨意,传下来了。三公主和亲西戎的圣旨,也下了。”
苏南枝眉头一蹙,手中汤勺不慎磕在碗沿,响起清脆刺耳的碰撞声。
果然啊……
皇后还是要让子珊和亲,弃车保帅。
太子没有和北狄联姻,终究是被废了。
于是皇后让子珊和亲西戎,成为大王妃,想借用外邦实力,稳固凤位。
就算太子被废,她也还有一个西戎大王妃的女儿,日子便不会太艰难。
苏南枝目光略移,看向月份越来越大的宋佳月。
宋佳月这段时间,除了吃就是睡,左手拿个烤饼,右手拿着一块牛肉脯,一口肉一口饼,时不时还美滋滋地点头舔手指……
苏南枝的局,也该布起来了。
太子已废黜,下一个是左如月,再下一个是萧瑜。
慢慢来,一个个来,不着急。
苏南枝樱唇缓勾,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叩叩叩。”
“是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