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枝柔顺黑亮的三千青丝,披散在腰际,她手中不疾不徐地捻玩着一缕秀发,听着‘我想你了’四字,心中咯噔一声,浑身如被蜜蜂蛰了那般僵,轻咳道:
“咳……然后呢?”
你不是去见那位栀栀了吗?
怎么跑来芸院说想我?
听见女子态度有些淡漠的三个字,萧沉韫心仿佛沉入了深渊,身上泛起一阵冷意。
他深呼吸一口气,眼里的光一寸寸消失,甚至有些不自信,低声地服软道:“我……要见你。”
“见我?”苏南枝拿起螺子黛,对镜淡扫蛾眉,“王爷大可当做我已经死了,不必来见我。”
这句话呛的萧沉韫没法接。
死。多么可怕的字眼。
人死如灯灭,尸凉随土腐。
萧沉韫想起昨夜之事,仍觉得惊心动魄。
他在深渊之下找了整整一天一夜,如发了疯那样,是最后温言斐看不过去了,才告诉他苏南枝已被救回芸院。
“不要动不动就提死……”他剑眉揪心地拧作一团,嗓音嘶哑的不成样子,很是疲惫。
“我还没有恭喜王爷觅回旧爱,得偿如愿呢。”
苏南枝描眉的手不稳,画出的眉又长又细,未染唇脂,脸色显得有些素白虚弱,“不知王爷何时与栀栀姑娘成婚啊?我必定备份大礼恭贺。”
门外之人,没说话了。
字字如刀,扎的萧沉韫不敢说话。
苏南枝语气越平静,就越透出一股讽刺,像极了从前母妃和父皇吵架的样子,无意之间,怼的萧沉韫有些害怕。
他记得,母妃每次这么怼父皇的时候,父皇都是一声不吭。
索性,萧沉韫也一声不吭地站在门前,像尊石佛般规矩。
有的东西,越解释越乱,何况他并不擅长解释。
“王爷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是默认了不日要举行大婚吗?”
苏南枝啪地一声将螺子黛按在梳妆台上。
“……”萧沉韫听着这话很是不对味,危机感极强地立马回答,“本王没说过这种话,你不要污蔑我。”
“我污蔑你?”苏南枝道,“臣女怎么敢污蔑堂堂摄政王?”
“枝枝,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萧沉韫声音越来越低。
一声低哑的枝枝,喊得苏南枝心软了些,就好像她在胡乱发脾气一样,他才是受害者。
苏南枝看着门外那抹颀长人影的轮廓,犹豫再三,踌躇再三,终于打开了门。
萧沉韫连忙抬头,朝她看去。
这一开门。
苏南枝便看到了萧沉韫脸上的颓败与失落。
他好似披了一身冬末的寒雪,面上毫无血色,眸光黯淡无神,孤孤单单地站在那里,有些举足无措,又有些说不出的小心翼翼,再也不似在朝堂上的霸气威严。
他下巴长着小胡茬,像是没休息好,精神也有些差。
苏南枝有些心疼他,嘴上却平静地问:“找到旧爱,不是应该人逢喜事精神爽吗?怎么这般落魄?”
“枝枝,旧人旧事已经过去了。”
“昨日我被萧子炎绑了粗绳,吊在深渊里九死一生时,王爷却在大街上和栀栀姑娘拉拉扯扯,热烈相拥。”
苏南枝目光沉下来,显得有些空洞深幽,看向他越来越惨白的俊脸,勾唇讥笑,“我一直以为,王爷和普通男人不一样,你说你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这般从一而终的男人,确实很令女子心动。”
“但我建议王爷,不要故作深情地游走在两个女人之间,与其伤害两个女子,不如对一个女子从一而终,至少有一个女子能幸福,更不会欠下风流债。”
苏南枝淡笑一声,嗓音难掩失望沮丧,“当然了,我也没资格说你。”
“你看见了?”萧沉韫紧皱剑眉。
“暗卫路过倚天客栈看见了,回来告诉我的。”苏南枝笑了一声,“怎么?这种事,还怕别人知道吗?”
苏南枝有三千护城军,是在京城养了暗卫和内线的。
萧沉韫早就该想到,苏南枝可能会知道,他那会儿就该离狄锦姿十万八千里远。
就不应该让狄锦姿靠近他三步之内。
他真是有苦说不出。
想解释,却无从解释。
百口莫辩的感觉,真是不好受。
苏南枝指了指芸院大门:“慢走,不送。”
“好……”萧沉韫心一悸一悸的,“好。本王走,不在这里碍你眼睛。”
“走吧,以后不要来了。”苏南枝站在秋叶凋零的合欢树下,温声淡笑,“芸院不是摄政王总常来的地方,倚天客栈才该是你常去的地方。”
萧沉韫深吸口冷气,压住心里一阵阵的钝痛,转身离开坐进马车,浑身有些发抖,脑子一阵阵地发热,筋疲力尽地靠在车壁上。
余晔脸色铁青着,终于没忍住,走到苏南枝面前道:“冬夜,这么冷的天,王爷不眠不休地找了郡主一天一夜,不吃不喝,没合过一次眼睛,筋疲力尽到脸色惨白。”
苏南枝神情微微变化。
“听温言斐说郡主回了芸院,王爷又马不停蹄地赶来这里,为的就是看你是否安好。可郡主却阴阳怪气地指责王爷与其他姑娘拉拉扯扯。可真相却是,栀栀姑娘自己要抱王爷,王爷立刻把她推开了!王爷一直在避嫌!”
余晔的话就像一颗石头,砸进了苏南枝心里,砸的她脑袋发懵。
苏南枝掀开车帘,看着那个疲惫至极的男人,咬唇问:“你昨夜,来找我了?”
“找了。”甚至,他一度自责自己无能,没有第一时间救你。
“我以为你没有来找我,我以为你昨夜一直和她待在一起。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来找过我?”苏南枝坐进马车,紧紧看着他。
“你没问,我便没告诉你。”萧沉韫疲倦地抬了抬眼睛,叹口气,“你方才脾气那么犟,那么生气,我都不敢和你说话。”
“我没问,你就不知道解释吗?”苏南枝心有些疼。
“我怎么解释?你在气头上,你会听我解释吗?”萧沉韫嗓音沙哑,唇边干涸,眼眸闪过一抹痛色,“你生气的样子,是真让本王害怕啊……”
“我方才模样有那么可怖吗?”苏南枝说话有些没底气,“我也没撒泼打滚骂人,怎么就可怕了?”
“你模样自然是美的,是本王怕你生气。本王想着,你正在气头上,我就先回去冷静冷静,等你气消了,再来找你解释。”
苏南枝看着眼前脸色虚白的男人,心里无端升起一阵心疼:“你的脾气是真好啊……”
“本王脾气好?”萧沉韫牵起她的手,只有牵起了她温软的手,他心里才安定了些,他低声轻笑,“你是第一个说本王脾气好的人。本王脾气并不好。”
只是对你脾气好而已。
在朝堂上舌战群儒,两军交阵时把对面骂的狗血淋头,一写奏折弹劾,便有大臣吓得浑身发抖,嘴毒话又难听,脾性又冷又淡漠。怎么可能算脾气好?
萧沉韫刮了刮她鼻尖,虚弱淡笑:“你觉得我脾气好,就成。”
马车徐徐驶向摄政王王府。
刚到王府时,外面就响起了一女子娇俏可爱的说话声:“沉韫哥哥,原来你是大庆那位摄政王啊!”
苏南枝下意识地看向萧沉韫。
萧沉韫掀开车帘,下车,狄锦姿就兴高采烈地扑过去,要挽住他的胳膊:“沉韫哥哥,你终于回府啦?我站在寒风里,等了你好久。”
有了刚才的前车之鉴。
萧沉韫像看见洪水猛兽似的,连忙退了好几步,使了个眼色,余晔就将狄锦姿隔开。
萧沉韫转身,掀开车帘,朝苏南枝体贴地伸手:“下车吧,我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