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尚书辞官,如今不在朝廷,论从前为大庆立下的汗马功劳,也当得起本王一声伯父。”萧沉韫恰到好处又真诚地夸赞。
让苏正十分受用。
萧沉韫是百官之首,是能决定他们擢升与否的关键人物,饶是苏正从前,都对萧沉韫敬畏,因着南枝,这关系如今变成晚辈与长辈,属实让苏正还没完全接受。
周围气氛陡然变化,那些二三四品官员被这气场压的大气不敢出。
很快,萧睦入坐。
大内总管宣布宫宴开始。
先是宫廷乐坊和舞姬跳了六曲舞,又演了五出流传下来的戏本子,夜空一直不停歇地燃放着各色烟火。
烟花之下的宫宴,人们有说有笑地吃菜。
即是大年三十,也没什么讲究,萧睦又被扶水仙哄得很高兴,一时间,宫宴气氛格外的轻松自然。
萧沉韫给苏南枝夹菜,苏南枝本没什么胃口,但看着碗中堆成小山尖的菜肴,还是一点点吃完了。
苏南枝的手放在桌案之下,看着戏班子正表演的《劈山救母》,很是津津有味,忽然,在一片觥筹交错间,萧沉韫温热的大掌,轻轻裹住了她的手。
桌案之下是黑暗,倒不会引人注目。
可苏南枝还是浑身一紧绷,脸颊迅速变红,毕竟是宫宴人多。
他反手扣紧了苏南枝的手,紧紧牵住。
等戏曲结束后,宫宴也进行到大半,萧睦被扶水仙伺候着喝了几杯很是滋补的鹿血酒,开始进入正题。
“朕呐!今日龙心大悦,也想趁着良辰佳节,成就两桩和美姻缘!过节嘛,总要讲点喜事,喜上加喜才是更好。”
萧睦刚刚说完,西戎王子拓跋宏便被御林军的十个精兵强将,亲自“护送”着,来参加宫宴。
不日前,萧睦已经和萧沉韫、万松、九王、军机大臣、御史,就西戎问题协商过,修书一份叱责西戎,西戎表面畏惧大庆,愿意继续和亲,赔偿三万头牛羊、一万件战戟长矛等兵器做赔礼,以表和睦。
萧睦这才将幽禁多日的拓跋宏放出来,参加宫宴。
今日,便要将和亲之事定下来,以免夜长梦多徒增变故。
说到和亲……
坐在前几排的那些公主们,便有些脸色苍白,胆战心惊。
唯独坐在角落的萧子珊,面色如常,神情淡然地握着茶盏,浅浅抿了一口,但她握杯盏的手仍然有点发抖,还是出卖了她内心的一些紧张。
当着这么多人,萧睦点到谁和亲,谁必然就要和亲,皇权至高无上,不容置喙。
现场气氛也随着皇帝的话,陡然变的鸦雀无声。
“不知西戎王子,你心仪哪个啊?”萧睦微微一笑,眸子锐利一眯。
萧睦敢让拓跋宏从未婚公主中挑选和亲对象,其实,他也根本不怎么疼爱这些女儿。
他子女实在太多了。
本来,他也不是合格的父亲。
拓跋宏被幽禁这些日子,着实不好过,有意被大庆针对,人都饿瘦了几斤,心里恨大庆恨得牙痒痒,但他此刻也不得不在大庆皇室面前伏低做小。
拓跋宏扫视着歌舞升平的皇宫,心里暗暗发誓,有朝一日继承可汗宝座,必然要率领数万铁骑,带着他的勇士们踏平京城!
他一双阴恻恻又攻击性很强的眼睛,如草原狠辣的鹰隼,缓缓扫过那些公主们。
这些公主,有的面露胆怯,有的满脸逃避,有的甚至吓到脸色苍白……
最后,他将目光危险地锁定在苏南枝身上,冷哼一声,扫了眼坐在她身边的萧沉韫,显然是看出来了二人关系不浅。
既然……大庆皇帝让他选和亲对象,那他偏要给大庆战神添堵。
萧沉韫四年前征战沙场,剥了西戎数十名战将的皮,还杀了他们西戎的左贤王,萧沉韫令西戎畏惧,也是西戎最恨的人,所以——
拓跋宏哈哈大笑,单膝下跪,拱手回禀:“我心仪摄政王身旁的姑娘,南枝郡主。”
“……”萧沉韫牵着苏南枝的手,蓦然一紧,用力到苏南枝指骨微疼。
萧沉韫面上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眸眼变得冰冷,犹如冬日瞬间结冰的寒潭,连唇角都还带着与苏南枝说谈时候的浅浅弧度,似乎他还在笑,但目光却已如锋利的冰刃,看向拓跋宏。
无声之间,拓跋宏便觉得喉咙一紧,笑容僵硬。
萧沉韫对苏南枝的心思,从他不坐第一排,反而坐到第五排时,已经昭然若揭。
拓跋宏,怎么敢和他抢妻!
他刚要发作,苏南枝也刚要站起身,想法子婉拒时——
皇室公主那一排,坐在边角位置的萧子珊,率先起身,走出了坐席,在众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朝萧睦福礼一拜,随后,极力冷静地看向拓跋宏,稳住有些发抖的声音,大着胆子,缓缓道:
“先前与西戎大王子有婚约的是儿臣,婚约未废,便也无需更换和亲人选。何况,南枝郡主挽救城西百姓于危难中,已经破例入仕,封为女官,不日便会确定官职。她是大庆第一个入仕女官,断然不可能和亲!”
说这话时,萧子珊微微侧身,目光越过人海,看向苏南枝,二人视线相接,苏南枝眼眶微热。
萧子珊这一番话,已经把苏南枝摘得干干净净。
可萧子珊仍然害怕苏南枝没被摘干净,她想把苏南枝摘得更干净,便喉咙发紧,咽了咽口水,咬牙道:“大王子曾与儿臣共处一室。”
共处一室,指的是拓跋宏在梓熙宫试图奸|辱她,被苏南澈救下的那次。
这是萧子珊最不堪的回忆。
女子注重清白。
当萧子珊说出共处一室时,便有人恶意揣测,有过婚约的二人,共处一室,会做出什么?
都共处一室了……
难不成拓跋宏还要花心肠子,另择一个?
萧睦目光也冷了不少。
他大庆强国的公主,岂能容拓跋宏挑肥拣瘦,有了一个,还要选第二个?
拓跋宏知道,萧子珊这话,是把他绑住了,便也只得顺势转了话锋:“方才是开了个玩笑。我最为心仪的,确实是三公主。”
拓跋宏是西戎大王子,和亲对象,娶谁都无所谓啊,他日后当上可汗,完全可以三妻八妾,养百八十个女人啊。
萧子珊双手上下交叠,放于额前,悦耳的声音继续道:“父皇。子珊愿意和亲西戎,延续两国和平。”
许是没想到昔日最为单纯的子珊,会自请和亲。
延续和平四字,能从子珊口中说出,令萧睦内心有些动容。
子珊曾当了十九年嫡公主,萧睦也曾手把手教过子珊写字,也曾在她三岁时,将女儿高高举过头顶,也曾看她牙牙学语、看她蹒跚学步,看她及笄成人……
虽然因为左氏一族牵连,萧睦曾一度也不待见萧子珊。
可如今她要自请和亲,远嫁千里之外的西戎。
其实萧睦心底还是有一丝复杂。
“咯噔——”
落针可闻的宫宴上,苏南澈攥碎了手中酒樽,杯盏的尖锐碎片,刺的他掌心血肉模糊,却不及心里万分之一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