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么一句话,刺痛了裕丰帝的敏感神经。
韩翦心下有数了,当即便道:“奴婢这就去。”
实际上,韩翦并没有去,他静步走到门外,然后朝屋子里看了一眼,才一步步下了台阶。
洪文又立刻迎了过来,“师父,陛下……如何了?”
“没有如何,”韩翦的声音十分淡定从容,“只是该吃药了。”
说完才看向自己的徒弟,“陛下的药呢?”
“一直都在徒儿这里贴身管着呢!半点儿不敢假手于人!”洪文说着目露担忧,“也不知道陛下还能撑多久。”
说完发现师父落在自己身上平静而冷淡的目光时,便立即自扇耳光,连声道:“我错了,陛下是长寿的神仙命数,自然能长长久久,什么撑不撑得住的。”
“管好你那张嘴。”韩翦将目光移开,淡淡地说了一句。
洪文便不敢再言语了。
他师父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哪怕是到现在,内阁票拟确定的各项政策,最终也要送到师父这里来批红。
而司礼监是完完全全听从于陛下的机构,所以,就算太子再如何不满,朝堂上那些文武大臣再如何说师父阉人当政。
却也没有人敢开口要将韩翦撤掉或者换掉,因为那就等同于不敬裕丰帝,甚至还能被扣上反叛的帽子。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洪文也知道,如今他们司礼监上下都担着极大的压力,只要裕丰帝一驾崩,他们这些人的日子恐怕都不好过。
尤其是师父韩翦。
一朝天子一朝臣,在这个时候就显得无比清楚明了。
更不要说,这一向以来,师父的理念和朝廷中那些大臣的并不如何一致。
尤其是在针对宸王的事情上。
实际上洪文也不知道师父是怎么想的,眼下这个时候,何苦还要去得罪个宸王。
大同的日子如今那般艰难,师父对于军饷及兵源的事情如此态度坚决,多少有些不够审时度势。
宸王与大荣打仗,这是大义,至少是大启的大义。
如今满朝文武都在忙着往大荣送人送粮,偏生卡在师父这里,算是怎么一回事?
将来一招清算,恐怕是个全尸都捞不着。
“想什么呢?”
韩翦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下了洪文一跳。
他一转脸,就看到自己师父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同其他人一样,洪文也不大能看到韩翦脸上多余的表情,所以这个时候颇有些受宠若惊,同时也有些发怵。
“一脑袋的官司都写在脑门上了,”韩翦看着他,目光竟然是少有的慈爱,“将来当了掌印太监,也这般沉不住气不成?”
洪文听了这话吓了一跳,连忙跪了下去,“师父,徒儿……徒儿没有别的想法。”
韩翦背着双手,看着外头沉沉的夜色,面色也如那夜色一样,彻底沉了下去,语气却还算温和,“你这样紧张做什么?我终究有离开的一日,你自然就有上位的一天。”
听他这么说,洪文才站了起来,难得地露出真情绪,长长地叹了口气,“唉!徒儿与师父一条心,太子殿下如何能容得下?”
“谁说……”
韩翦似乎是说了一句什么话,然而洪文没有听清,他诧异地看向窗户前那个高大的男人,然而下一刻,窗边便没有了人影。
好像方才那一句话,根本就是他的幻觉似的。
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急得来的。
马上就要小年,按照规矩,朝廷该封笔了,但是还有许多事情要赶走年前处理下去。
韩翦实际上并不如何真正关心这些朝事,真正处理的人是洪文,只是几桩大事儿,最终还是要内阁和司礼监会面确定,这个时候师父才会出面表态。
其中,最要紧的,也是师父最看重的,自然是大同的消息。
不出意外,今日这厚厚的一摞里头就有不少关于大同方面的事情。
当看到那里头的一条小消息时,洪文不由破口大骂,“这都是什么脑子!”
竟然是远在大同的锦衣卫抓到了知府偷偷将妻子和私产转移,关键是这事儿还不是暗中守到的,而是那知府夫人乔装打扮出城的时候暴露的。
城门口旁边就是朝廷搭建的赈灾的粥棚,那黄灿灿的金子滚出来,闹出来极大的动静,整个城门口都乱作一团。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知府夫人携重金离开的消息,立刻就像是长了翅膀似的飞遍大同的每一个角落。
一时间,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原本在政府的宽慰之下,加上前线的消息也还不错,边疆的民众虽然还有些不安,但普遍也都抱着乐观的心情。
眼下见着这一出,顿时众人的心态就崩了。
知府,那毕竟是大同最大的父母官,他手里的消息可比普通百姓的强多了。
连知府都在忙着转移财产和家人,这场仗还能打的赢么?
凭什么当官的命是命,难道普通人的命就不是命么?
原本已经开始准备过年的百姓们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过年不过年了,一个个的开始谋划起来要往哪边去避难。
于是,整个场面都是一团混乱。
这事儿实际上也不算大,只是叫人觉得膈应。
洪文轻哼了一声,“都是些不知所谓的东西,朝廷养着这些人,简直就是在白费粮食。”
说着他便将那些东西放在了一旁,接着看下一件。
这样的事儿,对于朝廷来说,确实算不得大事儿。
但是对于身在大同的人来说,确是真真切切叫人上火。
谢琼华的嘴角都起了一圈燎泡,“你上回做的那个凉茶还有没?”
谢颂华见她着急的样子,不由劝道:“你这不是正好小日子么?且又是这样的时节,莫要再喝了,不然晚上该喊肚子疼了。”
谢琼华的烦躁都写在脸上,“我哪里还顾得上那个,你是不知道,今日我才过去,那棚子就给人推倒了,还有人在带着人冲,非要重开城门出去。”
翠柳还是给她端了一碗凉茶过来,只不过是加热了的。
“哎哟,我的翠柳姑奶奶,你这是热茶啊!”
翠柳无奈道:“你再喝凉的肯定不行,若是实在觉得不得劲儿,大姑娘干脆在外头抓把雪放进去得了,奴婢可不敢担责,回头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大太太要抓人,奴婢没那个能耐和她老人家对抗。”
谢琼华虽然说已经彻底好了,但是在那方便毕竟比不得一般正常女子,因而听到这话也就不再多说了。
“现在城门口的情况怎么样?”
谢琼华喝了大半碗,这才叹了口气道:“倒是镇下来了,哦,对了,百越来了。”
听到这话谢颂华手里的动作一顿,惊讶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也不知道,不过只是他一个人回来的,王爷还在前头。”
算下来就快要过年了,谢颂华的肚子也开始显怀了,但是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见到萧钰。
前几日又打了一场硬的,这边送过去的军粮却比之前少了一半儿。
知府跑来王府哭诉好几回了,谢颂华却无计可施,只能给谢长清写信。
“不要担心!”谢琼华看出她此时的心情,便用力抓住了她的手,“大伯父还在内阁呢!而且距离封笔还有几日,一定能将粮食调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