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自己母亲这个样子,谢琅华心里如何能不难受,可他知道,这样的事情,必须要做出决断来,这个家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想到自己父亲昨天晚上说的话,便沉吟了一下,认真道:“父亲说,若是不愿意将三妹妹送回江家也可以,这一次家里会在京郊的别苑里游乐几日。
同时也会借着孩儿的名义请几个今科进士一起,父亲已经拟定了几个名单,母亲便从这几个人当中,为三妹妹选一人作为夫婿,今年七月之前将三妹妹嫁出去,但同时要声明,三妹妹只是谢家的养女,婚嫁问名,三妹妹得改性江,并且出阁之日,要请江家父母出面,在客栈里出阁。”
“你说什么?!”齐氏心里已经有了准备,谢云苍让女儿留下来的条件会很苛刻,却没有想到会这样绝情,“那你三妹妹岂不是成了全京城的笑话了?!”
谢琅华没有再说任何话,但是这个时候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母子俩一时僵持不下。
齐氏仰面躺在床上,只一个劲儿掉眼泪,只觉得整个人生都灰暗了下去。
地上的谢琅华便一直跪着。
梁妈妈这一次可不敢走远了,便在外头听着,对话虽然听得不十分清楚,却也知道了里头的内容,不由也跟着胆战心惊。
这会儿见里头彻底的安静下来,又不免焦急。
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眼看着到了午膳的时候,到底还是忍不住,推门进去,见谢琅华跪着,连忙道:“哥儿怎么还跪着?!这岂不是让太太心里难受?”
齐氏却丝毫不给她任何脸面,含了十分的怒气叱道:“你出去,可不要拦着他在这里尽孝。”
梁妈妈还想再说什么,齐氏却发了狠,直接扔了个枕头下来。
这一下谁也不敢劝了,只得在外头等着,等着自家太太消气。
不过齐氏到底也没有气太久,第二日老夫人便请了卓院使进门来给齐氏医治,众人在寿安堂里请安的时候,便带了点儿抱怨道:“这生病了如何能讳疾忌医?又心疼儿子不肯说实话,到底也是四十的人了,哪里经得起这样的病痛。”
于是众人便再一次纷纷上门去探病,老夫人便再一次传了话来,让谢颂华踏踏实实地将身体养好了,再去自己母亲跟前侍疾。
这就是豪门大族,哪怕闹得再不可开交,等事情过去,粉饰太平的借口一套接着一套的。
同时谢颂华也算是看明白了,即便是齐氏,当初那般威风的当家主母,在得罪了家里的当权者,一样步履维艰。
这是一个凡是都讲规矩的地方,而这个地方的规矩,这是一层一层的阶级摞下来框定出来的。
这使她不得不再一次重新审视自己的一言一行,尽量做到合乎这个世界的规矩。
不过眼下老夫人不要她去颐和堂请安,这对她来说倒是一种格外的宽容。
和齐氏闹到这一步,让她放下心里的成见去见齐氏,还要规规矩矩地对她低头行礼,与谢颂华来说,着实有些为难。
当然,这也是暂时的。
该面对的时候,终究还是要面对。
谢颂华一直等到齐氏身体好转,眼看着能出门去寿安堂请安了,这才施施然跟着出门,便当做她也是这个时候才完全好转。
只是没有想到,逃过了去颐和堂请安,却在寿安堂的门口直接遇上了。
丁香今日被分派做别的事情去了,跟着来的是翠柳。
她性格一向比丁香更沉稳些,当即便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姑娘是晚辈,眼下先低个头,不管是在老爷还是在老夫人跟前,都能得个懂事的印象,可不要再意气用事了。”
谢颂华便叹了口气,不然还能如何呢?
能到这一步已经将整个府里搅了个人仰马翻,没见着这一路走过来,那些底下人见着她都热情的跟什么似的,好似生怕得罪了她似的。
不用别人说,谢颂华也知道,经过这件事情,凭谁都不会否认,她已经是众人心里公认的最得老夫人和谢云苍看重的谢家姑娘。
因而她也就收敛了自己的心绪,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迎上去,生生地压了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而大方,“给太太请安,太太万福,女儿今儿才得卓院使的准许出门,原本打算给祖母请过安之后,便去颐和堂探望,不想竟在这儿遇到太太了,太太可大安了?”
齐氏远远地看着谢颂华走过来,几乎立刻就想扭头走掉,还是一旁的梁妈妈提醒,“太太若是这会儿再不下这个台阶,那这段时间岂不是白受罪了,不想想别的,也该想想三姑娘!”
这话如同当头一棒,让齐氏清醒过来。
可站在这里,她心里竟不免紧张起来。
周围许多双眼睛都在盯着,若是她站在这里,谢颂华却直接无视她往前头去了,那她可就真是丢脸丢到了泥地里了。
这会儿见谢颂华竟这般规矩地请安,她的心里又仍旧不满,只觉得这个丫头虚伪至极。
梁妈妈见她只管盯着谢颂华看,并不接话,不由急得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齐氏这才醒过神来,“嗯,你也才好,倒不急,我已经好多了。”
话说得大方,只是那声音倒像是挤出来的,怎么听怎么不情愿。
不过这没有关系,只要搭腔了就行。
谢颂华也懒得再多说,自动往后退了一步,做出垂首等待的模样来。
然后母女俩便一前一后地往老夫人的屋子里去。
早在她们进屋前,就有机灵的丫鬟将这边的情况报过去了。
老夫人便阖目点头道:“原就该如此,我就说,四丫头是个识大体的,断不会再别扭着,这生就是咱们家的人,糊涂不到哪里去。”
一旁的谢文鸢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接话。
其他各处未必没有在观望的人,这会儿母女俩都到了,各房各院也很快就到齐了,虽然都还注意着分寸,但是打量的目光也掩饰不住。
基本的礼貌自然也不可少,见面都是过问齐氏和谢颂华的身体的。
一番你来我往,算是彻底将这事儿给带过去了。
众人便又开开心心地商量着后天去别院的事儿。
安氏细细地数给老夫人听,那头都做了什么安排,又准备了些什么东西带过去,让哪些家下人明儿先过去等等。
其他人都听得兴致勃勃,唯有齐氏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以往每隔一两年,家里就会这样大张旗鼓地出去乐一阵子,都是由她来张罗。
这便罢了,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她都懒得去争这口闲气。
可今年这一趟出门,她的淑儿却都不能跟着去!
齐氏越想越气,根本都在这里有些坐不住了,等一散场,连颐和堂都没回,直接往半香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