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四的晚上漆黑一片,那轮下玄月恐怕还在上班的路上,廊道中灯笼在风中不断的摇曳,一行人急促的从旁经过,灯笼好似长了眼睛一般,将自己所有的光线集中到行人想去的方向。
“臣杜衍,见过官家。”杜衍进入房内发现赵祯也在,便急忙向前行礼,政事堂和枢密院的相公都到齐了,枢密使夏竦站在一副舆图前。
赵祯一脸的愁容,他嘴里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大家都没有听清楚,吕夷简皱了皱眉头,“杜相请坐,杜相坐镇阁试理应隔绝内外,老夫本不该叨扰,但事关重大,老夫便向官家请了口谕,传召杜相来一趟。”
杜衍急忙起身行礼,“杜某刚好批完试卷,正想向官家汇报,不过吕相事情重大,还请您先说吧。”
夏竦左手指着舆图说道,“杜相公,军情紧急,夏某不再赘述。”
杜衍点了点头。
“据边境密报,李元昊腊月兵出凉州,正月初二攻下瓜州,归义军曹贤顺、曹贤惠皆战死当场,归义军仅千余骑败军西逃至高昌回纥,李元昊三月初七突袭兰州,吐蕃六谷部投降,我大宋在兰州的华夏子民被屠戮大半。”夏竦接着说道,“归义军贺旦使安丰早已投靠李元昊,他们替党项在朝中遮掩,而且正是他们在兰州里应外合,才让吐蕃人快速投降。”
陈尧佐早就等着发火,见夏竦低着头站在一旁,“这枢密院不要也罢,党项从起兵到现在已经过了四个月我们才知道,无能,边境的那些武将必须撤职查办,这些武夫不杀几个,党项怕是能长驱直入到京兆府。”
夏竦也不争辩,一直低着头,这次大宋的脸面可丢大了,让党项玩的团团转,不过这也不是他枢密使一个人的责任,你陈尧佐不是还和归义军贺旦使同席吃酒么?你还好意思说别人。
吕夷简倒是心平气和,他咳嗽一声说道,“西部边境的武将问题的确不少,通过这次事该撤职的撤职,该下狱的下狱,归义军已经不存在,兰州也以纳入党项治下,现在党项已不是只有几州的小军阀,我们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办了?”
枢密副使章得象接过话头,“西境武将的确需要整治,他们不少人都将军士变成私人奴仆经营商队甚至倒卖军粮,不过下官认为兰州偏远,若出兵征战,对我朝不利,不如按兵不动,以养士气,青唐吐蕃见兰州被占,必然发兵北上育党项一争雌雄,待青塘与党项两败俱伤之时,我们将他们一网打尽。”
在座各位不由得点了点头。
只有杜衍心中不知道什么滋味,他拱手说道,“官家,这里刚好有一份试卷就是关于西北战事,而且预言的十分准确。”
赵祯眉头一挑来了兴趣,“哦,还有这等人物,将试卷呈上来。”
杜衍来到举着托盘的宦官身前,将最底的那份试卷拿了出来,“官家请查阅。”
赵祯拿到试卷呵呵一笑,卷面上竟然有“粗”和“通”两个红字。但是随着仔细,他有点疑惑了,疑惑这个人是不是党项的探子,他很想知道这人是谁?
赵祯直接将弥封的纸条撕掉,代号为“课”。
“杜相,谁的代号是“课”?”
杜衍躬身说道,“代号袋在老臣身上,事发突然,还未来得及拆袋。”说完从袖子中掏出一个封好的信封呈了上去。
闫文应接过信封拿给赵祯,“杜相,这本是你的活,现在到让我来代劳,这阁试和殿试难道要放在一天么?”
杜衍再次躬身,“下官办事不利,请官家责罚。”
信封撕开,赵祯将每一个纸条都倒在桌面,顺手拿起一个纸条打开,“城”田衷,他摇了摇头,拿起第二个打开,“课”徐硁。
赵祯一拍桌面,桌面不少纸条都飘落下来,“哦,吕相眼光独到啊,你来看看吧。”赵祯说完将试卷向吕夷简方向推了一下,吕夷简心领神会也知道是谁了,他接过试卷看了起来,他不像赵祯那么有兴致,额头的皱纹慢慢挤到了一起。
吕夷简看完之后顺手将试卷传给透明人晏殊,其他宰执各抒己见争相为管家分忧,晏殊却像寺庙中佛像一样一言不发,晏殊双手接过快速浏览了一遍,撇了撇嘴还是什么也没说,将试卷传给了章得象。
章得象是吕夷简一手提拔,他与晏殊很不对付,他看到官家似乎有点不满,不然也不会拍桌子,吕夷简看到卷子后也是满面愁容,他心里有了计较,“哼”的一声接过试卷,章得象的脸部肌肉先是松弛微笑,接着严肃认真,到最后表情僵硬很是不满,他一只手攥着试卷一只手狠拍着卷面,“狷狂之言,臣请官家将此子辍落,此子满口胡言,完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什么党项军士久经沙场坚韧不摧,我朝边境承平已久,军士未历战场武技生疏,如果直接交锋恐有大败,应以固守为主,徐徐图之,简直一派胡言。”
晏殊心中暗笑,刚才不是你说的西境武将不对打仗只会经商,这还没有一盏茶的功夫就忘了自己前面说的。
夏竦也心中暗笑,这章得象可会错意了,夏竦心中肯定这卷子就是徐硁写的,吕夷简对此子甚是看重,岂是章得象能诋毁的,他从章得象手中接过卷子,庞籍说过徐硁此人平时温文尔雅,但遇到大事必手段决绝。
夏竦将文章看完,心中也是十分不解,野战必输,这四个字着实有点刺眼,大宋怕契丹也就罢了,难道现在党项人也能骑在宋人头上?
“官家,下官认为这篇文章颇有借鉴之处,比如党项野蛮不识耕种,只要严加封锁边境,并联合契丹和吐蕃不断骚扰,党项军队疲于奔命,财政崩溃。不过十年,党项必定跪在边境乞求我朝宽容。”前面是徐硁说的,后面那句是夏竦自己加的。
章得象扫了一眼夏竦,“夏枢密,过于谨慎了吧,哪里需要十年,我看也就是三五年的事。”
这堂内最了解徐硁只有吕夷简和晏殊,这二人却一言不发,杜衍心知官家最是优柔寡断,他是冒着被弹劾的风险将试卷带入政事堂,如果任凭其他宰执这么抨击下去,徐硁必被辍落,那他今天所做的努力不就白费了么?“不知吕相和晏相有何高见?”
吕夷简摸着长须坦然说道,“徐硁是老臣举荐的,老臣本不应该多言,但事关国家大事,老臣岂能因小失大,徐硁六年前远赴沙州苦学技艺,一年半的时间对党项和沿途割据势力颇为熟悉,外之,徐家一直在西北经营货殖,对于西北形势很是敏感,这篇文章所说的应该都是事实,党项在西北业已成势,党项立国或许就在这几年,老臣深感忧虑的是党项和契丹勾结,他们甘愿做契丹的马前卒挑衅我朝,我朝不堪其辱,贸然出击,胜了还好,要是败了….”吕夷简顿了一下,“老臣不敢想象啊。”
章得象这才发现自己会错了意,他想着该怎么圆回来。
“官家,李元昊与徐硁有不共戴天之仇,这篇文章或许有夸大嫌疑,但正如文章指出,党项立国大势难制,我朝应该早做准备。”晏殊终于开口,但是这句话似乎没有帮助徐硁多少,“不过下官更加认可吕相的推测,党项未足虑,若是契丹也参与进来便是大麻烦”。
室内在座的宰执,陈尧佐和章得象视吕夷简马首之瞻,夏竦作为枢密使标榜自己是独臣,其实也是徘徊在这个圈子边缘,这里就剩下晏殊和杜衍站在圈子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