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祐二年,九月二十三,漫天的雪花在西北风的肆虐中挣扎,黄河两岸银装素裹。
兴庆府的夏皇宫虽然房内点了几处炭火,但依然寒冷刺骨,不少雪花从破旧的窗纸窜入房内。
“啪”的一声,一个玉碗摔碎在地上。
“不用念了,你就说今年还能结余多少?”
张元给吴昊一个眼神,吴昊将手中的账册合了起来,深吸一口气说道,“回大王,七十六万贯。”
李元昊还想摔东西,忽然发现案上空荡荡一片,而台阶下面早已一片狼藉,李元昊心中那个恨呀,悔恨当时为什么用刀背砍徐硁,为什么不一道宰了他,不,要把他千刀万剐才解心头之恨,这个小蚂蚁竟然给他造成如此严重的伤害。
徐硁从今年初在契丹疯狂倾销食盐,或许疯狂都不足以形容骇人的价格,每斤竟然十七文钱,简直是混账至极,制盐的成本就不止这个价,这让党项的青盐在契丹失去了东京道,中京道和南京道的市场,只有西京道离西夏太近,海盐运输成本在那里,双方还在僵持,没有被挤出去。
去年年初东京的密探曾上报说宋朝得到一种晒盐的方法,极大降低食盐的成本,李元昊还觉得这是宋廷故意放出的烟雾弹,以此来降低党项青盐的价格,毕竟宋廷此前已经用青塘的盐压过一次价,他因此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谁知道今年却遭遇如此大的麻烦,青盐是党项的经济支柱,占了政府收入的六成,以前每年通过卖盐就能收入近四百万贯,今年却只能勉强收入一百三十万贯,这直接让党项的财政崩溃。
李元昊脚底下踩着的纸条是密探送来的情报,宋廷已经在四年前就开始在郁洲岛秘密研究晒盐,今年年初海州晒盐的盐场已达到二十三万亩,只是晒盐的秘笈他们无法得到,九月八号,他们通过谋划抓住一个盐工,想严刑拷打出晒盐的秘笈,但是盐工趁看守疏忽咬舌自尽,盐场组织严密,很快发现少了一个盐工,宋朝军队如疯狗一般追查,党项损失了十几个密探才将情报送回来。
“我当时就该杀了徐硁,杀了他,杀了这条宋狗!”李元昊指着东边嘶吼着。
“请大王息怒,徐硁蝼蚁罢了,我们在他身边已经有细作,随时可以派人杀了他,当前最紧要的是缓和与宋廷的关系,让他们向徐硁施压,要求徐硁禁止向契丹贩卖食盐,这样我们才能从根本上缓和经济上的压力。”张元俯下身说道,他先顺着李元昊的意思,然后提出他的解决方法。
“我为什么看赵祯小儿的脸色,大不了出兵夺他几个州府,吓破赵祯的胆子,这样不是更好。”李元昊可不是轻易服软的人。
“大王,一个月后我们就要对瓜州用兵,这时不应该挑衅宋廷,以免两面受敌,况且青塘和宋廷眉来眼去,只要我们对宋廷用兵,青塘必然会参与进来,大王,您为了拿下瓜州,连王宫都不整修,就先忍一忍吧。况且今年结余的七十余万贯,这点钱实在没有办法再出兵了。”吴昊见到张元的暗示,急忙劝解李元昊。
“大王,不仅仅是东面的宋廷,其实我们西边还匍匐着一直饿狼,李成遇四月攻陷了黑水镇正在休养生息,只要我们腹背受敌,他肯定会跳出来咬我们一口,任凭我们军力再强盛,到时候也会被四面夹击处境艰难。望大王三思。”张元接着吴昊的话头,将周遭的环境解释一遍,其实他还没有说契丹对党项也早就不满了,因为李元昊竟然逼死了契丹公主,你除去卫慕一家也就罢了,毕竟他们对王权不敬,但杀人杀得太顺手,尽然连契丹公主也干掉,虽然对外宣称是病死,但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还是传了出来,契丹对此十分恼火。
李元昊能坐到这个位置说明他不是莽夫,他坐在王座上思考许久,殿外的太阳渐渐要升至最高处,室内被一片雪光映衬的格外光亮,甚至有点刺眼。
“好,我们就先向宋廷服个软,只是这个软怎么服呢?”
张元心中早有腹案,他躬身回答道,“大王圣明,大王当年去除明道年号乃是对先王的避讳,如今大王三年孝期已过,党项当继续使用宋廷的年号。当然条件是宋廷不得向契丹贩卖食盐,宋廷每年购买青盐二十万石,向党项赠送茶叶两万斤。”
李元昊点了点头,脸上的杀气渐渐消失。
张元继续说道,“这是其一,其二,契丹的不少官员都是从我们的青盐中获利,现在大宋海盐畅销必然侵害他们的利益,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这些人也早已不满,只要我们从中挑拨,必然会影响两国关系,到时宋廷就是想插手西边事物也无暇分身。”
李元昊这才松开眉头,“张相公不愧是子房传人,真是老天有眼,让我得到张相公相助,后面的事宜一切都有张相公决断。”
吴昊见李元昊只顾着夸赞张元,他虽然是张元介绍到党项这边,并帮他谋划到三司副使的位子,但是他本就自命不凡,他比张元年长,怎么能让张元一人闪耀呢?
“大王,下官愿意出使契丹,必不负大王期望。”
李元昊看着吴昊,又看了看张元,张元点了点头。
“吴副使真乃肱股之臣,那契丹一事就拜托吴副使了。”
吴昊正躬身没有看到君臣交流这一幕,他急忙谢恩。
“张相公,不知何人可出使宋朝?”
“我军十一月便要对瓜州用兵,兵甲钱粮皆已在凉州囤积,此时军中重臣不易轻动,兴庆府也需要有人坐镇,若遣一微末小官即无法对宋廷交代,也探听不到宋廷动向。下官觉得不如从东部边境几个州中选择一个知州,他们定能担当此任。”
李元昊思索一二,觉得张元说的很有道理,“那就韦州知州野利旺荣吧。他的军力最盛,由他出面,宋廷定会放下戒心,本王也能安心出征。”
张元和吴昊同时说道,“大王圣明。”
“这次本王会让野利旺荣顺便把二位的家人也接到兴庆府,二位为我党项出谋划策鞠躬尽瘁,是该一起和家人享受荣华富贵了,是本王一时疏忽没能让两位与家人团聚,二位将家中地址写好,本王即刻派人送去韦州。”
张元和吴昊赶紧跪下,口中不断说着谢恩的话语,野利氏是党项大族,野利氏握有东南一万多军队,野利仁荣隐居研究文字,可党项立国第一文臣必是此人,能通过此事结好野利氏再好不过。
李元昊赶紧从台上走下来将二人一一扶起,“张相公,吴副使,这是干什么?”
吴昊自从四年前来到兴庆府就再也没有见过家人,虽然他已经身居高位,身边也不缺女人伺候,但家中幼子,结发妻子和父母还是令他日日思念,他擦干泪水说道,“下官愿为大王赴死。”
李元昊转过身来指着舆图的西面,“什么死不死的,我们现在最重要是拿下瓜州,将丝绸之路的东端牢牢掌握在我们的手中,这样才不会出现如今的局势,只要青盐卖不出去,我们就会被饿死,宋廷西北的税收很大一部分就来自这条路的商税,我们多一分,他们则少一分,我们强一分,他们就弱一分。”
党项这两年一直都在省吃俭用积攒钱粮,对瓜州不断渗透,挑拨汉族与其他民族的关系,现在的瓜州已经如朽木一般,但是党项不能放松,他们必须要以狮子搏兔的态度,将曹氏一举击溃,不给旁边政权反应和插手的时间。
张元心中清楚这是决战的时刻,他不像吴昊那般说着无营养的话,“大王,拿下瓜州这块拼图,请大王为党项立国。”说完再次跪下。
李元昊一愣,他心中早就有称帝的想法,这也是李德明的梦想。只要拿下瓜州便能彻底压制李成遇,他就完全可以有称帝的资本。想到这里,他一扫刚才因为徐硁带来的晦气,哈哈哈大笑起来。
“朕的江山,两位共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