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硁其实很不想回到泰州,哪怕是在扬州挨骂也不愿意看到自己外祖父那种伤心的样子。
世间所有的事情能有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悲伤的么?
徐硁回到泰州之后,才发现张纶还在大堤之上不曾回来,这让徐硁对张纶更加的钦佩或者说不明白张伦这种人的心境,要是徐硁的身边发生这样事情,徐硁肯定会以家人为第一位。
大舅父在舅母的陪同下回到自己的院子,看着身体有些佝偻的大舅父,徐硁不禁心塞不已,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所有什么病症都可以使用药物医治,但唯独一种病药石无效,那就是心病,真不知道大舅父这次受到的打击有多大。
徐硁想到既然外祖父不在自己就多留一段时日,可以多多劝导下大舅父,就等端午之后再去族学吧。
有时候怕什么来什么,徐硁怎么也想不到张纶回来了,五月十四的中午,张纶突然一个人骑着马来到门口,徐硁带着仆人也在外面采买些瓜果回来,正好爷孙相遇,看到满头华发面颊黑瘦满脸泪水的张纶,徐硁一时无法言语,只是跪在地上流着眼泪。
张纶慢慢走到徐硁的面前,抱着徐硁,嘴里念叨着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忽然张纶起身抡起马鞭抽在徐硁的身上,嘴里喊着,“你为什么走的那么快,你为什么不等我啊……”
张翼听到仆人禀报说张纶回来了,赶紧去门口,却看到张纶拿着鞭子正在抽打徐硁,张翼赶紧跑过去抱住张纶的手臂,这时张翼才看到张纶两眼血红,眼珠子一动不动,已经是入了魔怔了。张翼大喊一声,“父亲。”
张纶眼睛动了一下,手中扬起的鞭子也松了手飞了出去,眼前的视线才慢慢清晰,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徐硁,已经被自己打的遍体鳞伤,张纶慢慢的走到徐硁的面前,将跪在地上的徐硁拉起,看着徐硁脸上的血痕,张纶不禁抱住徐硁痛哭起来。
徐硁此时才觉得外祖父活了过来,能宣泄出情感就像将洪水导入大海一般,不会有危险了,但张纶还是身体一软,摊在徐硁的身上,徐硁虽然满身疼痛,但是还是急忙抱起张纶往院中走。
因为在海堤上过度的操劳和对痛失爱女的悲伤彻底压垮了这个年逾六旬的老人,此后的七天张纶都在病榻上修养,徐硁知道此时家中的顶梁柱就是他了,大舅父才从悲痛的情感中走出,本就一般的身体更加虚弱,小舅父出使高丽还不知道这些事情。
徐硁这段时间没有去上课一直在榻前照顾张纶,人都是情感动物,特别是老人更加敏感,那个倔强的老家伙不见了,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丧失爱女的普通老头,张纶对徐硁此时更加依赖,张纶絮絮叨叨的讲着年青的时光。
张家原本也是开国武勋之后,只是后来牵涉到国本之争造成张家直接被贬落人间,张伦小时候刚经历家道中落,他也曾发奋读书但是毕竟家中没有读书的底蕴,两次解试落榜后大女儿出生了,他才发现他要养活一家人,而不是全家勒紧腰带供他科考,他觉得不能只靠科举一条路,他就靠父辈的关系补了个武职,后来不断积累功勋终于让家人过上了舒服的日子,但是他也疏忽了对孩子的关爱,几个孩子和他都是很疏远的,只有大女儿懂事持家,说着说着就不能控制自己又哭了起来。
徐硁总是在这时岔开话题,今天很无奈把话题引到了自己的婚事上来,徐硁无奈的说现在他是个扫把星,已经被拒了三家,看样子只能孤独终老了。其实这时张纶还不知道徐张氏已经安排了董雀儿和徐硁的婚事。
张纶坐在床上正在收拾面容,听到这句话,立马抄起身边的不求人,轻轻敲了敲徐硁的头,“你这逆子,好好的话不说,非要捡这样闹心的话,你是打算气死谁啊?”
徐硁抱着头,虽然不疼,但是要逗张纶开心,所以做出很痛苦的样子,“外祖父,好棍法,这挠痒痒的不求人都使威风八面,果然是廉颇不老。”
张纶看着耍猴般的徐硁,用不求人挠了挠他的后背,“说吧,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要是决定了,我张纶今天就卖了这张老脸给你提亲去。”
张纶开心的笑容,让徐硁感到这些天的努力没有白费,“我还不想嫁人,我要一直侍奉外祖父。”
张纶拿起不求人直接抽在徐硁的屁股上,“大男人做什么小女子形态,明天就滚回书院读书去。我现在身体已经好了,不需要你照顾了。”
徐硁摸了摸屁股,这下是真用劲了,火辣辣的疼,初夏天衣服穿得少,只怕一条红杠是深深印在屁股上了。但是发现张纶的手劲还是和以前一样了,他是真的高兴,看样子张纶说的是真的,他身体已经恢复了,刚要开口说话。
嘟嘟的敲门声响起。
“谁啊?”张纶不乐意有人打扰他这么快乐的时光。
“回禀主君,东京来天使了,说要有旨意颁布,请主君到大厅接旨。”门口的仆人规矩的说道。
徐硁和张纶对看了一眼,张纶起身下床,“进来吧,帮老夫沐浴更衣。硁儿也回去梳洗一番,到大厅接旨。”
徐硁本来不想去的,他不是很喜欢这种跪拜的形式,但既然外祖父说了,他也只能起身回去洗个澡换件衣服。
等徐硁来打大厅的时候,重要的家庭成员都已经在大厅中等待就差自己,徐硁急忙站到大舅父的右侧,不一会儿面对他们站着的宦官拿出一个黄麻纸的卷轴,此时突然感觉谁碰下自己,侧头发现大舅父不停地示意低头,低头。
徐硁才想起来圣旨宣读时他是不能抬头的,谢恩之后才能抬头,赶紧把头低了下来。
宦官开始抑扬顿挫的宣读圣旨的内容:“朕绍膺骏命,江淮制置盐运使张纶克己奉公......”,徐硁竖着耳朵听着以为会像前面政事堂给朱说那样的短小,却发现是一大段,不过徐硁算是大体听懂了,外祖父升官了。
“恭贺张知州,请张知州接旨吧。”那宦官客气的将张纶扶起来。
“张纶年老昏聩,恐有负陛下圣恩,还是请陛下收回吧。”张纶躬身说道。
“张公不要推辞了,奴婢进了泰州界就听到百姓交口称赞张公的仁义,要是张公恐有负皇恩,不如多多为一方百姓多做些实事为好。奴婢是个敞亮人,还请张公不要推辞了,奴婢还有通州的公差。”宦官将圣旨放在张纶手中,回身从下属那里拿到红色的官袍。
张纶的推辞只是官场的上的形式而已,哪能真的辞官不做,这不是打自己的脸,还打官家的脸么?
张纶将圣旨转给后面的张翼,张翼双手捧着,几个侍者将张纶的绿袍脱下,换上鲜艳的红袍。
徐硁站在那里心里那个乐呀,我外祖父现在是正五品的中散大夫,泰州知州,那我现在应该算是跨入牛逼轰轰小衙内这个行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