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西溪的原野充满了海风的腥味,凉爽的海风却吹不散徐硁此时心中的痛苦,朱说竟然让他和亭户一起煮盐,还让一个押司过来监督自己。心里的痛苦不急手上的痛苦,粗糙的木柄将徐硁的双手多处磨破血泡,在海水和汗水双重盐分的刺激下痛苦难忍,徐硁已经好几次撂下锄头不干了,但是想到不干昨天连午饭都没得吃,需将这二亩地松完土才能吃饭,徐硁真想今天干完明天就会扬州,现在徐硁把这地就当成朱说狠狠地锄他。
好不容易完成了工作可以吃饭了,徐硁才发现那大碗中出了粟米和几块咸菜叶什么都没有,但是肚子却在抗议还是吃吧,徐硁忍着将饭一口一口的吃下,不是突出一颗石子亦或是一颗大盐粒,这是人吃的饭么,吃了一半把碗一丢一下子躺在地上。其实这一切韩押司都看在眼里,朱主事特别强调不得让他偷奸耍滑,更不能让他跑了,万一他要出事咱们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韩押司看着少年躺在地上,走了过去递给他一个粗制的炊饼,徐硁看到一个阴影挡住了自己,张开眼发现一个炊饼就在眼前,顾不得手脏拿起就往嘴里塞,吃的呜呜啊啊,吃的太急最后一口被噎着了,韩押司又递给他一个水壶,徐硁如救命稻草一般将水壶的水全都喝光。这才发现给他炊饼的韩押司,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韩押司也坐在地上看着亭场对徐硁说,“小官人,知道如何煮盐么?”徐硁摇了摇头,韩押司又说,“小官人知道你要在这里干几天么?”徐硁还是摇了摇头。
韩押司伸出两个指头,“我大宋煮盐之法有两种,淮南地区主要是刮咸淋卤法,分为耕垦盐田,刮取咸土,淋漉卤水,开灶煮盐这四个步骤,小官人每天要完成一个步骤,第五天再将煮好的食盐搬运回盐仓。”
徐硁听完就不干了,我这手是用来画画的不是干这些的,说着站起来要走,韩押司继续说,“小官人不要想自己能出盐场,小官人这身打扮一看就是亭户,被抓到是要挨二十鞭再遣回亭场的,而且芦苇荡里盐枭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你一个半大少年到时死都不知怎么死的。”徐硁看着远处的芦苇荡,颓然又坐下靠近韩押司想告诉他自己是谁,只要他能让自己回家出多少钱都行。
韩押司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我知道小官人的身份,不用想让我送你回去,朱主事已出示了张公的书信,张公说了小官人的所有事物有朱主事负责,况且朱主事还是很有能力的,他刚上任时就在这块地方和亭户一起整整煮了两个月的盐,与亭户同吃同住,将盐仓监才能住的大宅给我们这些低级吏员居住,不辞辛劳跑遍了西溪监每一处亭场。他对我说要我严格监督,你其实我已经失职了,我给了你炊饼,我也只能给你炊饼吃,这也是我和朱主事同吃的食粮。”
徐硁想了想没有说出口,只能又躺下回复体力吧。
经过六天的艰苦劳动,徐硁终于吃到自己制作的食盐,虽然只是参与分布操作这里的艰险徐硁已经明白很多,不到十天让徐硁整个人黑了不少,晚上吃饭总是狼吞虎咽,因为也只有晚饭能吃的较好些,吃完之后连洗漱的力气都没有倒头就睡,在这些天里朱说只是晚上能见到但那是大家都已累的睡着了。
今天本可以不需要去亭场,徐硁早上吃完饭后拿着把油伞夹着纸笔出去了,朱说很是奇怪但因公事繁忙也就没有理会,等晚上吃饭的时候依然不见徐硁回来,便喊身边的韩押司去城里找找主要勾栏瓦舍。
没等多久韩押司回来禀告徐硁在飘香楼宴请了亭户吃酒,朱说满脸怒气说了句劣徒起身就要向外走,韩押司踌躇一下接着说,“朱主事,下官觉得小官人并非顽劣不堪,下官觉得小官人是一块璞玉。”
朱说停下脚步看着韩押司说,“丰益为何如此之说?”。
韩押司躬身将衣袖中的一沓信件递至朱说,“这些都是小官人为那些发配至此的盐丁所写的家书,希望下官明天将他们寄出,连费用都先付给下官了,小官人在亭场的这些天虽有怨言但和亭户们还是相处不错,小官人时常在休息之余教小孩子在地上写字,他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韩押司看了看朱说面色平缓了许多,接着说,“他今天宴请的都是老人孩子并无壮丁,他说他给老人以安慰,给孩子以希望。”
朱说回到座位坐下,让韩押司通知徐硁吃完饭过来见我。韩押司应声告退。
天黑了不一会儿徐硁走进房门,发现朱说手边有一沓信件,虽然韩押司已经和他说了缘由但他还是忐忑不安。朱说看到他让他进来坐旁边,手里拿着书信说道,“字写的不错,已有柳少师六分韵味,但你今天宴请却做错了。”
徐硁很不满我宴请是出于好心,而且是花的我自己的钱,“敢问老师错在何处?”
朱说将信整理好,很认真的看着徐硁,叹了一口气说,“我当年在应天书院求学时,上官接见我还赐佳肴美酒,宴席上我一口都不吃惹得上官生气,我解释说:我习惯了粗茶淡饭,如果现在山珍海味,以后还能吃下清粥吗?四郎你看似好心却无意铸成大错,孤独的老人觉得吃完这顿就算圆满了说不得会自我了结,年龄偏小的孩童吃完了就想天天要吃,家里会因此事无法和睦,四郎你成长在富裕之家,没有接触过底层我不会怪你,只希望此事能让你有所体悟,今天早些歇息,后天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徐硁此时头脑一片浆糊,吃个饭怎么成这种样子了,有心想争辩几句却感觉好像自己真的思想不成熟。
昨夜漓漓的小雨今天清晨不知何时停了,徐硁早上故意避开朱说等他去衙门他才起来吃早饭,然后找到韩押司让他帮忙注意下昨天宴请的那些人家庭后面几天会有什么变化,韩押司也不问原因就直接答应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朱说让徐硁准备好纸笔及防水的用具,明天一早就要出门今晚早点睡。徐硁感觉朱说对自己的态度有点改变,难道自己变黑了和他一个肤色这是近墨者黑吗?
七月十四日清晨天还未亮,徐硁就被朱说喊了起来,迷迷糊糊的用冷水洗了脸立马清醒起来,朱老汉已经将徐硁的早饭放在桌子上,刚吃上几口还没填饱肚子,朱说就起身拿起行礼要走了,徐硁急急忙忙的将碗中剩下汤水一口喝下,拿起包袱就走,又想起什么回身抓着两个烧饼揣在怀中,一路上有汇合四个文吏和三个壮丁赶着三辆牛车出了城门向东而去。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来到一处码头,一艘两千石停靠在岸边,看到忙碌的人们正在搬运物资,徐硁脸一下白了,他对坐船出海有深深的恐惧感,而且是不愿意被他人触及的记忆深处那里是他的噩梦。
徐硁是极其不愿意出海的即使船再大也不愿意,看到前方茫茫的大海,徐硁强烈要求回去,自己抱着牛车的轱辘坐在地上,哭着喊着说愿意再去煮盐就是不能上船出海,朱说没有时间与他分说以为他的纨绔病又犯了,命人提着徐硁就上船后就扬帆出海,徐硁上船不愿在船舱里,不管烈日如何暴晒都要在甲板上看着远方的陆地,好心的船夫用几块木板和麻布做了个简易的遮阳棚,自己抱着桅杆一直坐在那里,只要一闭眼就是自己前世被困在船舱的景象浮现在眼前。
他是千年之后的油画研究生,在亚里亚德海海底一艘沉船中发现了罕见中国琉璃壁画,他的导师刚好被官方邀请去探查,因为知道徐硁海边长大熟悉潜水而且会意大利语,觉着带着徐硁能够方便工作,作为球迷徐硁当然愿意一趟免费朝圣旅行。
到达沉船地点后,徐硁与另一名学者一起潜水进入到沉船内部,并找到那块巨大但不完整的壁画,虽然主修油画但是徐硁对于国画还是有一定的认知,他发现这块壁画具有明显的宋朝青绿山水风格,只是怎么能在壁画上上釉他是不清楚的,他还想在画面中找找其他的信息,但谁也想不到此时发生海底地震,一阵旋涡将沉船一起拖拽入沉入海沟之中,他看到潜水面罩的玻璃因承受不住压力破裂海水凶猛的涌入,自己不断的挣扎,咸涩的海水冲入鼻腔,意识不断模糊,他知道自己完了。
突然又被人拉起拖出水面,他以为自己得救了,却发现身边的人根本不是自己的老师和朋友,自己身上的衣物也不是自己原来的衣服,徐硁只能假装受到惊吓不愿与人交流,后来了解到他现在处于宋初的扬州,他只能确定现在的皇帝是宋真宗,但是哪一年就不知道了。
他本想去找范宽拜师,但是年纪太小家人不可能同意他去关中,机缘巧合拜在却是南派宗师徐熙的孙子徐崇矩门下,徐硁想想能学到纯正的落墨法也是不错的,他只想着好好画画好好生活老死在这个地方,他看过《回到未来》,他知道自己随意的更改规则只会让自己快速消失,何况作为一个有钱的宋朝富家公子哥有什么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