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娆转头望去,却只见一个浑身血腥气的蒙面黑衣人立在门口,手里提着滴血的剑,正直勾勾的看着她。
跑是来不及了。
她转回头,淡然的拿帕子擦着脸上的血,一下又一下,眼中满是极度紧张过后的麻木和空洞。
好累。
不想反抗了。
反正仇人已经杀了……哦不,还有裴璟珩那个帮凶呢。
虽然现在已经弄明白,她的死确实和他无关,甚至,他还曾一度帮她挡了被晋王挟持凌辱的灾祸,骗过晋王想把她送走。
但她父兄的死,她虞家的祸,也全是拜他所赐。
他还是要赔命的。
那她眼下还不能死,还是反抗一下好了。
“来杀晋王,还是来杀我的?”她歪着头,瞥了一眼那人。
男人一言不发直勾勾的盯着她,突然疾步朝她走来。
阮娆越看那双眼睛越眼熟,但手下动作却毫不迟疑,不等他靠近,抓出一瓶化尸散就要泼过去!
“啪!”
手腕被人握住。
“别紧张,小丫头,是我。”
面罩拉下,露出霍允那张五官深邃的脸。
他眼尾还残存着杀人时飞溅的血点,目光满是担忧怜惜,小心翼翼的打量她的脸色。
看到她红纱之下衣裙齐整,霍允眉间稍稍一松。
“你……有没有事?”
原来不是来杀她的。
阮娆心中高度紧绷的弦,“啪”的一声,骤然断了。
双腿骤然脱力,软软跪倒在地。
像是一座山,外面瞧着坚硬,内里早已掏空,顷刻间土崩瓦解,轰然倒塌。
她真的……太累了。
霍允猛然伸手将人接住。
柔软馨香的少女娇躯顿时扑了个满怀,甜香味裹挟着淡淡血腥气,猝不及防乱了他的心。
更猝不及防的是方才那惊鸿一眼,她那孤绝又冷艳的模样,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
踹开门之前,他想过无数她可能的样子,大抵都是无助、破碎的哭泣,满脸绝望的泪痕。
他越想越怒不可遏,迫不及待的想杀光那些拦着他的人。
却没想到,等他真的杀光那些人冲进屋去,居然看到她一袭红衣半身浴血的站在那里,歪着头擦着脸上的血渍,神色平静而慵懒。
就像一只刚吃过老鼠的猫儿,正慢条斯理的舔着爪子。
他或许永远都忘不了那一眼,她半边脸颊洁白如玉,晕染着暖光,圣洁如仙。半边脸颊却染着猩红,隐藏在暗影里,诡谲妖媚。
亦仙亦妖,强烈的矛盾感杂糅在她一身,画面说不出的美艳又诡异。
他的心也跟着狠狠一颤。
“小丫头……”
思绪回笼,他低头轻声唤着怀里垂着脑袋的少女,眸底是一片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柔软心疼。
“告诉义兄,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呵。”
少女低声喃喃,突然仰起了小脸,笑了。
“我杀了他。”
“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哈哈哈哈哈!”
她几乎笑出了泪。
霍允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转头看向帷幔遮蔽的铁架子床。
“你杀了谁?晋王?”
“是啊!不杀他,难道留着他过年吗?哈哈哈哈!”
阮娆笑声逐渐失控,像是在发泄着什么。
霍允神色一变,赶紧松开她,上前拉开了床帏!
满床猩红,血腥味扑鼻,赤裸的男人双眼大睁,死的透透,面朝下倒在女人胴体上。
他身下的女人还在难耐的扭着身子乱蹭。
霍允镇定的表情几乎裂开,眉头拧的死紧。
真杀了?
这下棘手了。
只能找个替罪羊,把这事遮掩过去。
霍允目光一凛,看向被晋王压在身下还不断乱拱的女人,一把扯下她的面纱!
“戚夫人?”
他顿时瞳孔剧震,不可思议的扭头朝阮娆看来。
“你姐姐她……”
“她可不是我姐姐。”
阮娆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平静,慢慢站起身。
“我根本不是谭樱,真正的谭樱早在幼年就被她引诱掉下水井淹死了。”
“这个毒妇,害死养母和妹妹,今日又把我这个假妹妹骗来这里,想拿我做投名状,投靠晋王。”
“如今,她也算是自食恶果,名声尽毁,还要帮我顶着杀人的罪名。”
霍允拧眉,“没那么简单。你以为就凭她一个替罪羊,就可以洗脱你的嫌疑了么?”
“晋王对你垂涎已久,如今惨死,你也同样在园子中,许贵妃绝对不会相信此事与你无关。”
“丫头,你闯了大祸了。”
他自小入宫,被晋王百般欺压挑衅,不止千万次想杀了他,自然比谁都清楚杀了晋王的后果。
正是因为清楚,所以他才投鼠忌器,迟迟没有能动手。
可是这么个小女人,居然把他十几年都想做的事,一声不吭给做了!
但这样不顾一切的后果,必然也将是无法承受的惊涛骇浪。
许家掌握盐铁命脉那么多年,背后培养的势力,绝对不容小觑。
不光是那些数量可观的死士,就说许家那些位置隐蔽的黑窑黑矿,随便将她掳去往哪一塞,便可以任意往死里折磨,保证谁也找不到!
如今这丫头的处境,怕是岌岌可危了!
霍允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放轻语气,怕吓到她。
“丫头,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两条路。”
“一条是呆在这里,等着子渊来救你,然后乖乖呆在裴家等着当你的新嫁娘,一切听他的安排,非必要不要出门。”
“另一条……”
“我选另一条。”阮娆突然打断他,斩钉截铁的说道。
霍允顿时一愣。
“我还没说完,你就选了?”
阮娆淡然一笑。
“不管第二条是什么,第一条,我都不会选。”
“因为,我根本不想嫁给裴璟珩。”
霍允一向清醒的脑子彻底废了。
“什么?”
内心深处有什么蠢蠢欲动的念头突然挣破牢笼冲了出来,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卑劣的欣喜。
“你……为什么不想嫁给子渊?我一直以为,你们两情相悦……”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等待着她的答案。
“哈?两情相悦?我和他?”
阮娆讥讽一笑。
“谁会和他两情相悦?以往种种,不过逢场作戏罢了。”
“我也不怕告诉你,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何嫁给他为妻?”
“不共戴天之仇?”霍允不由上下打量她,“我可从未听他说起过。”
“想必裴璟珩告诉你我的来历了吧!但他应该没有告诉你,我真正的身份,是长平侯府二房的走失的庶女。”阮娆冷冷一笑。
“我爹毫无仁义,嫡母苛待,导致我幼年被人拐走,但我始终记得,幼年大伯一家对我和我姨娘的关爱和照拂。”
“可是我大伯一家,全都被裴璟珩给害了。”
“我堂姐虞婉郁郁寡欢,病逝于府中,我大伯和堂哥被裴璟珩和晋王联合做局,诬陷入狱,最后被烧死在狱中。你说,这算不算血海深仇呢?”
“你是不是误会了?子渊他……”
霍允刚要开口解释,突然欲言又止。
要说吗?
说了,他们就能解开误会,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闭了闭目,脑海中响起裴璟珩将那二人带给他时,曾对他的叮嘱。
“……事关重大,尘埃落定前,他们二人的行踪,你跟谁都不要透露。”
对,是这样的,子渊,是你让我守口如瓶的。
我不能背弃承诺,不是吗?
霍允缓缓睁开眼,眸中深深,暗流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