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阳春三月,苏州城。
夜幕降临,江南按察使阮孝廉的府邸灯火通明,正招待着贵客。
花厅里丝竹悦耳,暗香浮动,台上的两位美人正卖力展现着琴艺和舞技。
三皇子被阮孝廉连番劝酒,此时已是面颊酡红,酒气上涌,又被这厅中不知名的暖香一熏,越发觉得头晕目眩,身体燥热。
他迫切想去透透气,于是放下酒杯,站起了身。
阮孝廉及时轻咳一声,台上的两位美人立刻便朝三皇子贴了上去。
“殿下醉了,臣女送殿下回房吧。”阿鸾拉着三皇子的衣袖,娇滴滴地说道。
“你哪知眼睛看到殿下醉了?”阿碧呛了她一句,转头娇笑道:
“殿下,今晚月色醉人,良辰美景可遇不可求,殿下何不随臣女一同游览观赏?”
三皇子飞快朝身边那清冷挺拔的侍卫看了一眼,赶紧和二女拉开距离,清了清嗓子:
“咳嗯,那个,本王不胜酒力,明日还要启程返京,今晚还需早早歇息。”
说完,赶紧抬脚开溜。
“殿下……”
二女正要追上去,却与冷脸侍卫凌厉的视线对上,顿时吓得心头猛跳,不敢上前。
这么俊俏的郎君,眼神却淬了冰一般的冷,带着不怒自威的压迫感,让人不自觉望而却步。
阮孝廉在一旁看着二女的反应,脸色阴沉。
不过区区一个侍卫!有什么可忌惮的!无用的废物,也不必留着了!
后院有的是美人,再选两个便是,他就不信,没一个能入了三殿下的眼!
“来人,将二位小姐‘请’下去。”
淡淡一句吩咐,却让二女瞬间脸色大变,惨白如纸。
这宅子里,最不缺的便是她们这样的养女,韭菜似的割一茬,长一茬,所以每个人只有一次接任务的机会。
“义父……”二女求饶的话还没说出口,立刻被上前的壮实武婢点了哑穴,架着扶走了。
对面阁楼上,雪衣美人正一脸淡漠地看着这一切。
借尸还魂,改头换面,她已不再是虞婉,而是江南土皇帝阮孝廉养女中的一员,名叫阮娆。
说是养女,不过是被豢养的细作,稍有不慎便会命丧黄泉。
不是没想过逃出去,但活活溺死的原身便是私逃的下场。
而她隐忍蛰伏,苟活在此,不过是等待时机回京报仇!
却不想,今日仇人竟自己送上门了!
阮娆盯着那清冷迫人的侍卫,幽暗的眸中逐渐燃起火苗。
“裴璟珩!不管你是扮作侍卫还是乞丐,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出你!”
“不知道你隐藏身份来此打的是什么算盘,无论如何,你今日都别想活着出去!”
冷笑一声,她甩袖离去。
————
阮孝廉刚不动声色处理了两个‘养女’,转过头,脸上已挂上逢迎的笑,仿佛刚才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听闻殿下喜爱夜幽昙,寒舍花园中也移栽了几株,许是得知有贵客来,竟一夕之间开了花,不知殿下是否有兴致,随下官前去观赏一番?”
面对这明显的讨好,三皇子迟疑了下,偷偷看了眼裴璟珩。
“阮臬台有心了。既如此,那便前面带路吧。”
“殿下请。”
阮孝廉恭敬有礼地让三皇子先走,转头朝管家使了个眼色。
管家静悄悄地退下,赶紧去安排了。
宾主几人朝花园子游览而去,一路上谈笑甚欢,气氛融洽。
正当行至岔路时,突然,清脆悦耳的铃声从岔路方向传来,似乎有人在唱歌。
若有若无的女声吟唱随风飘来,空灵美妙,又有种说不出的哀婉悲切。
裴璟珩一下顿住脚步,眯眼看向那歌声的方向。
这曲子,他似乎在哪听过。
“何人在那边?歌声竟如此动听。”三皇子驻足听着,一副陶醉的模样。
阮孝廉目光闪了闪,心中暗道:
他安排的人这会儿应该等在花园子里,而不是水榭!这唱歌之人,不知是哪个偷跑出来的贱蹄子!
“想必是内宅的贱婢躲懒到了水榭,随性哼两句小曲罢了,让殿下见笑了。”阮孝廉干笑一声,打了个圆场。
“夜幽昙盛放不过短短一瞬,错过可要等上一年,殿下快随下官去观赏吧……殿下!殿下!”
三皇子恍若未闻,一个转身,兴冲冲循着歌声往水榭去了。
阮孝廉劝阻无果,只能面色阴沉地跟上。
他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搅黄了他的安排!
月色皎洁,夜雾缥缈。
汉白玉砌成的水中露台,雪地一样的洁白,一抹纤细婀娜的身影,正随风翩翩起舞。
女子身穿月白色的轻纱,薄如蝉翼的披帛随风飘摆。
裙袂翻飞间,只见一双雪白赤足缠绕红线,铜色铃铛叮铃作响。
月色如水银倾泻而下,她周身笼着一层微光,美得干净圣洁,仿佛谪临凡间的美丽仙娥。
然而等她转过身来,面纱之上却只见一双妩媚猫儿眼,眉间一朵怒放盛开的红莲,美得妖异惑人。
所有人都看呆了,定格似的立在原地,生怕惊走这亦仙亦妖的美人。
忽然,美人轻盈跃上露台栏杆,雪白的赤足点踩在雕着莲花的石柱上,引吭高歌。
“……湛湛江水,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四个字,一下击穿了裴璟珩尘封的记忆。
多年前,虞婉之母的丧礼上,乐师演奏的正是这首《悼亡妻》!
虞大人亲自为亡妻编奏的曲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扑通!”
骤然响起的落水声打断他的思绪。
“美人落水了!快救人!”
三皇子下意识就要跳湖救人,却被裴璟珩一把按住,淡淡扫了他一眼。
三皇子顿时安静了。
“噗通!”
裴璟珩纵身一跃,自己跳下了湖。
湖水冷得刺骨,更黑的发乌。
他在水下找了一圈,却并没发现人影,便往湖底游去。
水下愈发幽暗,无数丝丝缕缕的白色轻纱悬浮于水中,像一张密密织就的网,缓缓将他网入其中。
无知无觉间,轻纱缓慢收紧。
等他发现之时,身上已一圈一圈缠满了白纱,挣脱不开。
那白纱看似薄如蝉翼,却坚韧无比,撕都撕不断。
裴璟珩眸光一凛,正欲脱身,忽然,一双女子的手臂从后面缠上他的脖颈,狠狠勒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