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东河,已经任大兴知县三年之久,四九城里的大小官员们,很多都和他打过交道。
据赵东河所言,副监督德永,内务府正黄旗包衣出身,已经在衙门里,待了五年之久。
众所周知,崇文门的监督和副监督,除非有特旨,一般都是任职一年后,就要调走。
这位德永老兄,却有本事一连干了五年之久,可想而知的靠山很硬。
赵东河的地位太低了,不知道德永的底细。孙承运也没和崇文们打过交道,号称百事通的他,也是两眼一抹黑。
但是,玉柱的亲爹,四九城里真正的百晓生,隆科多,却对德永的情况,了如指掌。。
按照隆科多的说法,德永是老九的人,他在暗中敲诈勒索了很多的商户,帮着老九捞了不少的黑钱。
老十,只有一个绰号:草包。
老九,却有好几个绰号,毒蛇老九,屠钱老九,黑心老九。他还有几个绰号,就不一一细数了。
整个崇文门监督衙门里,有品级的官员,其实并不多。
监督、副监督、总办委员、副总办委员和帮办委员,以及巡税营的千总和把总,这少数十几个人才是官。
其余的人,不是吏就是役,不入流也。
方才,行的是拜见钦差的国礼。
等玉柱就座以后,众人各按品级和地位,依次上前,正式堂参。
堂参者, 参拜堂官或主官也。
“卑职巡税营千总周保清, 叩见钦差玉大人。”
帮办委员以上的文官们, 拜见玉柱,都是拱手长揖。
鞑清特别讲究文贵武贱,尤其是, 玉柱是状元出身的钦差监督,清贵无比。
周保清这个正六品的小武官, 他就要双膝跪地, 行大礼的堂参了。
大礼者, 双膝跪地,磕头也!
“罢了。”玉柱淡淡的叫了起, 周保清顺势站起身子,玉柱便看清楚了他的长相。
这周保清,国字脸, 络腮胡, 穿着胸前绣彪的武官补服, 搭配上砗磲顶子, 看上去倒也有几分粗犷的英气。
等官员们都堂参完毕,纷纷落座之后, 监督衙门里的吏役们,就都是跪见玉柱了。
繁文缛节,忙了一通下来, 半个时辰也就过去了。
监督衙门里,副监督和委员们, 大多是新上任的官员,玉柱很自然的望向了副监督德永。
“德大人, 可否绍介一下,衙门里的情况?”玉柱不动声色的问德永。
因背靠着老九的缘故, 德永倒是不怕玉柱,他起身拱手,详细的介绍了一番衙门里的情况。
主官到任,照例要听佐贰官们,说一说衙门里的情况,这个属于固有的上任流程。。
实际上,有隆科多的帮忙, 整个监督衙门里的人事情况,玉柱的手里已有详细的清单。
等德永把话说完了,玉柱礼貌性质的点了点头,让他回去坐下了。
到此, 固定的到任流程,彻底走完了,玉柱正式上任掌权。
只是,令德永万万没有料到的是,玉柱发布的第一个政令,竟是各个税关的税目,来了个大换防。
玉柱略微扫视了全场一周,淡淡的说:“税收乃是朝廷大事,久处一地,弊端丛生。本官决定,各处税目,必须进行轮换。”
是决定,不是商量。
孙承运、刘瞰和赵东河,他们几个都是玉柱的人,自然不可能出来反对。
这一下,德永肯定就坐不住了。
因为,税关之中,最肥的卢沟桥、东坝及海甸,他都收了重贿,把缺给卖了。
收了钱,却办不成事儿,送银子的人,肯定不可能善罢甘休的。而且,太伤声誉了。
刚送钱,就被调离了肥缺,以后谁还敢给德永送钱呢?
“玉大人,各个税关上的税目,都是熟悉税关事务的老人了,貌似不可轻易擅动啊。”
德永也不想第一天就和玉柱顶牛,奈何他已经收了的银子,不可能再吐出来吧?
更重要的是,老九就站在德永的身后呢,他还真不怕玉柱翻脸。
“德大人,本官奉皇命全权监关,汝可知之乎?”玉柱平静如水的望着德永,并没有丝毫的生气迹象。
调换各关的税目,乃是玉柱正经的职权范围,德永有何理由反对?
并且,玉柱仅仅是各关轮换税目罢了,又不是大面积的免职罢差,拿什么反对呢?
德永也知道,玉柱已经很不耐烦的发出了严厉的警告。
但是,德永对老九这个大靠山,信心十足。
因为,他的亲妹妹,就是老九最疼宠的美妾。和李四儿在隆科多心目中的特殊地位,极为类似。
开什么玩笑,德永能够稳坐于副监督的宝座之上,长达五年之久,全是老九力挺的结果。
并且,九阿哥的背后是八阿哥,八阿哥的身边聚集了多少朝廷重臣?
就算玉柱是佟国维的金孙,隆科多的亲儿子,德永还真的不怕他!
“玉大人,卑职以为,应该慎重从事,从长计议。”德永硬梆梆的顶了上来。
玉柱是什么人,没谁比孙承运更清楚了。
孙承运笑眯眯的望着德永,他才懒得出面帮腔呢,坐着看德永的笑话,不好么?
赵东河摇了摇手里的折扇,心想,德永仗着老九的势,实在是太猖狂了呀。
刘瞰摸了摸下巴,心说,这位德副监督,只怕是忘记了一件大事吧。
嘿嘿,等会子午膳后,玉柱还要进宫陪着皇帝下棋呢。
“来人,摘了德永的顶戴。”玉柱淡淡的吩咐了下去。
牛泰随即上前,一把掐住了德永的脖子,顺手摘了他脑袋上的官帽子。
玉柱第一天上任,就被德永顶到了肺气管,不办了他,将来还怎么指挥部下?
“你……你竟敢如此僭越?”
德永简直是惊呆了,他并不是未入流的吏役,而是内务府奏报的副监督,是正经的从六品朝廷命官。
“来人,带德永下去,让他好好儿的醒醒神。”玉柱冷冷又吩咐了下去。
哇,在场的官员和吏役们,全都看傻了眼。
国朝肇基以来,还从未见过,税关监督直接拿下副监督的情况呢。
就算是德永出言不逊,顶撞了上司,按照正经的罢官流程,玉柱必须先写奏折弹劾德永,等皇帝下旨批准了,才能摘了德永的顶戴。
玉柱倒好,径直就拿掉了德永的顶戴,这就很有些不合规矩了呀。
这是闹的那一出呀?所有人都看不懂了。
孙承运依旧没有出来帮腔,嘿嘿,区区小事尔,玉柱轻而易举的便可摆平。
不知底细的赵东河,有些担忧的望着玉柱,如此张扬行事,难道不怕皇上震怒么?
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赵东河又不敢主动站出来,提醒玉柱。
毕竟,玉柱有资格不怕老九,他赵东河算哪根葱,怎敢得罪了老九那尊大菩萨?
“玉柱,你好大的狗胆。我乃朝廷命官也,汝个小小的监督,安敢违制?”德永醒过神后,也火了,指着玉柱的鼻子,开始破口大骂。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德永也没啥可以顾忌的了,径直给玉柱扣上了违制的大帽子。
这个时候,赵东河实在是坐不住了,赶紧起身出列,拱手道:“大人,下官有话说,可否移驾?”
这就和红楼梦里,贾雨村正要下令抓薛蟠之时,小沙弥及时的拦阻了,一样的性质。
赵东河确实没有恶意,但是,他胆怯了,怕惹火烧身。
玉柱没有搭理已经怯了的赵东河,他缓缓起身,冷冷的说:“有上谕!”
皇权大于天!
随着玉柱的一声轻喝,堂里堂外的所有人,除了彻底傻掉了的德永之外,都跪了!
玉柱才懒得提醒德永呢,他从袖内摸出了略带体温的上谕,轻轻的展开,朗声念道:“特谕,著玉柱,副监督以下诸官,俱可先罢后奏,钦此。”
先罢后奏,先摘了顶戴,再奏报皇帝正式下旨意罢官也。
嘿嘿,这是玉柱委屈的不行之时,老皇帝心一软,特意给他的特权。
毛都没长齐呢,岂能不受刁官们的欺负?
这个时代,脑袋上的帽子,至关重要。
德永被摘了顶戴后,当场就失去了官员的身份,成了待查的罪臣。
“楞着干什么?还不将德永带下去?”玉柱不动声色的看着周保清,等待着他的抉择。
周保清心里很清楚,德永的后台大靠山,乃是九阿哥胤禟。
九阿哥又是八阿哥的死党,这就很麻烦了呀。
见周保清犹豫不决的不肯出来站队,玉柱心下一片了然,随即冲拜兴呶了呶嘴。
拜兴当即一挥大手,带着他的人,二话不说的就架住了德永的胳膊,倒拖着往外走。
“玉柱,你等着好了,爷和你没完。”德永是真不怕玉柱,到了这个份上,他还敢口出狂言的要挟玉柱。
玉柱呢,原本只是要借轮换之机,玩个调虎离山,立个威而已。
率先站出来挑衅的德永,被免了官职,如果老实了,玉柱也就算了,并不打算把他往死里整。
现在不同了,德永的口出狂言,导致整个事件彻底的变了性质。
心慈手软的坏毛病,乃是官场大忌,玉柱是不可能有的。
玉柱冷冷的一笑,吩咐牛泰:“带人看住门户,不许任何人出去通风报信。”
“我这就带着德永,进宫面圣。”玉柱此言一出,孙承运随即微微一笑,德永要倒大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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