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扭脸一看,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小伙儿,长得土里土气,穿着也甚是寒酸。
酒馆儿掌柜见这个小伙子面前既没有菜、也没有酒,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嘿嘿!今日遇上两个穷鬼,真是晦气!我说,你个小穷鬼少管闲事儿,赶紧的吃完走人。”
那位却是个愣头青,迈步过来挡在陈政前面道:“这事儿我管定了,咋地?”
“咋地?连你一起扁!兄弟们,打一个也是打,不怕他再白送一个,上!”
“我看你们谁敢?你们可知这位公子的身份?怕是你们惹上天大的官司!”
“嗯?我知道这个吃白食的叫吕不韦,我在邯郸开酒馆儿十几年了,就没听说有这么个人,肯定是秦国派来的奸细,怕是摸清了咱邯郸的虚实,就要跑到秦国通风报信儿去了。”
“哈哈哈哈!”那个小伙子一阵大笑道:“你们这些个城里人,号称见多识广、消息灵通,却还不如我一个乡下人。这位吕公子可是赵王和平原君的座上宾,尔等胆敢鲁莽,恐怕身家性命不保。还不赶快退下!”
陈政见这人路见不平、挺身相助,心里很是感激。
“就凭你一个穷酸,你说他不是奸细就不是了?有何凭证?”
“你们可知方才这位公子所要抵押之物,就是咱们赵国的和氏璧?你们见过秦国的奸细会随身带着这么贵重的东西吗?”
“嘿嘿!就算那是和氏璧,也是这小子在邯郸偷走,准备拿回去献给秦王的。天下谁不知道秦王对和氏璧垂涎三尺,必要得之而后快!”
“哎呀!跟你们这帮俗人没法儿沟通了。谁不服就过来练练,我毛遂奉陪到底!”
陈政吓了一跳:“等等!你是谁?毛遂?毛是毛遂自荐的毛,遂是毛遂自荐的遂?”
“正是在下!原来吕公子也听说过我的名号?”
陈政心想,我能没听说过嘛!就你一个毛遂自荐的典故,成就了多少默默无语两眼泪的英雄豪杰,也坑了多少没啥本事、自以为是的哥们儿弟兄!我陈政上小学的时候就毛遂自荐过一回,那是班主任在全班推选班长,我就是因为你这厮从座位上满怀信心、非常自豪地站了起来:老师,我要毛遂自荐,您看我中不?结果,老师只是默默的从嘴里说出两个字:坐下。接着就是全班同学的哄堂大笑。这个刻骨铭心的记忆,就源自于你这个损出。今天你终于现出原形了亲!
“略有所闻,啊,略有所闻!”陈政看着这个让自己在校花儿和暗恋女生面前丢人现眼的毛遂自残,是既意外、又无奈!
酒馆儿掌柜用手指着个头最高、膀大腰圆的一个厨子道:“你,上去教训教训他。”
那厨子仗着自己的身材是长城永不倒、黄河水滔滔,一阵风般走了过去,伸手就要抓起毛遂的衣领。那毛遂看来也是个练家子,一把扭住了厨子的手,就势一用劲儿,厨子立马弯下了腰:“哎呀,哎呀呀呀,壮士,你轻点儿,哎呀呀呀,疼死啦,求你放了我吧!”
毛遂松开手,掌柜见那厨子垂头败兴地回到自己的队伍当中,气得骂了起来:“看你那傻大个子,平时属你吃得多,关键时候掉链子。”左右看了看,又指着队伍里另一个伙计:“你,就是你,别扭头看了,说你呐,去,削他!”
那伙计真是自认一个倒霉,扭扭捏捏走过去,在毛遂面前比划了半天,就是没敢出手。突然,这个伙计拿手在毛遂的胸前点击了一下,慌不迭的扭头跑了。回头看时,毛遂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地,真真切切地毫发无伤。
陈政看着,你他奶奶的点击鼠标呐?你在毛遂的胸前找关机键呐?你咋不去拔了毛遂的电源呢?你拿个优盘,再装上病毒,直接插到毛遂的鼻孔里,看毛遂能七窍流血、中毒而死不?!
掌柜的往左边看看,左边的伙计们都躲闪着倒退了一步,再往右看看,右边的伙计挖耳朵、抠鼻子、咬指甲的忙活着,谁也不敢跟酒馆儿董事长兼总经理兼人事部经理兼会计产生眼神的交汇。“哎呀?看你们这一个个的损出样儿,平时都咋咋呼呼的,饭量一个比一个大,用到你们的时候了,你们在这儿装无辜。好!行!打架不敢打,报官会不会?谁去?”
众伙计都忙得举起手来:“我去,我去。”
掌柜一指其中的瘦猴儿:“你,出门儿让大风把你刮起来,麻利儿的到官府去,就说咱店里有两个秦国的奸细,已经被咱们控制住了,抓紧派人来带走他们。只要能给咱赵国人报仇,本掌柜的饭钱儿可以忽略,赏钱儿也可以不要。快去!”
陈政不想无事生非、招惹麻烦,上前一步道:“掌柜的,咱们都是自己人,不如就此散了吧,就这样忘了吧,再啰嗦也没有用,傻傻等待,官差他一旦过来,你总该为自己想想未来。就算你心再硬,我也是心太软,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散了啥都简单,再见不难,不关你事就别再勉强。”
“你个秦国范睢的小白脸儿,少废话吧亲,等着大牢里数星星吧亲!”
小瘦猴儿不知是被风刮着去的,还是身上带着风跑的,总之是犹如《水浒传》里的神行太保戴宗,很快领着七八个官差来了。
“秦国奸细在哪呢?这个时候还敢在邯郸吃饭不给钱,这不是活腻歪了嘛!”
陈政一看面前站着一排凶神恶煞的官差,心里这个无辜无奈加欲哭无泪!我还是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咋跟放电影似的呢?昨晚是楚国美女,然后是酒馆儿伙计,现在又是邯郸官差,都是一排排、七八个。顶我自己个肺的!
掌柜的一下来了精神:“就是他们俩,一对儿秦国奸细,做着伴儿来祸害赵国的。咱赵国刚死了那么多人,这些个秦狗还不放过咱,老爷们一定要为赵国的百姓出口恶气!你们看,这就是证据,秦国丞相的亲笔字。”
官差们没有几个认识字的,那个领头儿的勉强读出个吕不韦、一个范字来,睢字却不认得。反正知道秦国的丞相姓范,眼前这两人中有个叫吕不韦的,这就齐了,带走!
毛遂还不服气:“你们敢,这位公子可是平原君的朋友,赵王的上宾,你们抓错人了。”
“少废话!还拿平原君出来吓唬人。就凭这个破布条,平原君自己来了也不好使,谁敢救你们谁就是赵奸、谁就是**,明白不?你已经摊上大事儿了,知道不?押走!”
毛遂还要挣脱理论一番,陈政倒是镇定自若地朝他摇摇头。
一帮官差前后押解着陈政和毛遂,一路走到邯郸的官府衙门里,胳膊粗细的木头栅栏上挂着生铁链子,伴随着“哗啦啦”的声响,两人被官差推进了牢房。
待官差走远,陈政和毛遂面面相觑。扭头一看,牢房墙根儿的草垛子上还躺着一位,正面朝里面鼾声如雷的呼呼大睡。
两人在牢里坐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陈政心里这个腻歪!回想起当年自己毛遂自荐竞选班长时,校花儿笑得那叫一个阳光灿烂,自己从一年级就开始暗恋的老同桌,笑得那叫一个东风无力百花残,直接让自己幻想成灰泪不干!我咋这么想上去抽他两下儿呢?!
“吕公子,我毛遂虽是一个乡野之人,但这次长平之战后,你的大名我可是如雷贯耳啊!”
陈政看看毛遂,心想,兄弟,你还不如掩耳盗铃呐!你已经让我倒霉一次了,还想咋地?
“哦,不敢当,不敢当!我跟着苏特使去咸阳找范丞相求和,那也是一言难尽,能够解救赵国危难,让邯郸百姓免遭白起的毒手,也是理所应当的份内之事,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吕公子果然是人中豪杰。解救了赵国万千百姓,还能这样谦虚低调,真是我毛遂平生未见啊!只是不知公子既然是平原君的朋友,今日为何落魄的身无分文,没钱付账呢?”
“此中缘由,不说也罢!各人有各人的苦衷而已。”
“既然公子不愿说,毛某也就不问了。”
“老弟现在在哪发财呢?”
毛遂一听陈政问到这里,惭愧地低下了头。“唉!英雄气短呐!我毛遂自幼家贫、家父早亡,靠家母一手抚养,然而我从小玩劣成性、不服管教,又染上了赌博的恶习,把家母也给气没了。靠舅舅的一点儿接济,这才葬了家母,一人在外漂泊闯荡。这些年,虽是改掉了自己的一身恶习,也结交了不少良师益友,但还是身份卑贱、所托无门啊!惭愧,惭愧!”
呀呵?这不是英雄末路嘛!“没关系!老弟,只要你有见识、有本事,不愁没有出头之日。不必灰心丧气,只要年轻,有的是机会。”
“唉!我毛遂今年已经是二十有五了,还是孤身一人、孑然一身,整日在这邯郸城里闲逛,对将来的日子真是没有丝毫头绪。哪能跟吕哥哥相比,吕哥只是比我年长几岁,如今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但生意遍布七国,跟秦国的范丞相、赵国的平原君也是往来亲密。看着哥哥现在的光景,再看看我毛遂的境遇,真是悔不该来这世上受此折辱啊!”
诶?刚才还一口一个吕公子喊着,这咋就改口成了吕哥哥了?套啥近乎呢?要不是你毛遂,没准儿我早就跟暗恋对象儿结婚了,这会儿正搂着媳妇儿、抱着孩子、磕着瓜子看电视呢!怎么会接那个无聊的电话,参加那个恶心的聚会,搭进去三百块钱不说,还被劈到这儿,一会儿被函谷关的门岗戏弄,一会儿被苏秦之弟苏代忽悠,一会儿又被关到了这里。原来,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你!
“毛遂老弟,你是怎么听说我的咸阳之行的呢?又是怎么认得出和氏璧的呢?”
“哦!我毛遂在外闯荡以来,也是啥样儿的朋友也有,平日里见面喝酒不免议论些列国见闻。这次秦赵两国为了一个区区的上党郡,都是举全国之兵在长平大战了三年,国力都是损耗殆尽呐!哪成想赵王将廉颇将军换了回来,派了个赵括领兵,结果被白起杀得全军覆没。白起包围邯郸城那会儿,兄弟我从外面赶回邯郸,正打算参军报国,那白起却接到秦王的王令退兵了。经过一番打听,原来是苏代和吕哥哥的咸阳之行,解救了赵国,若不是哥哥在七国人脉广阔,仅凭苏代那个烂舌头岂能建此大功啊!”
“嘿嘿!你这话说得倒是很对。”
“说起这和氏璧,哥哥怀里揣着的可是价值十五座城池的无价之宝,若是算上物价上涨、筑城劳务费用提高、七国间资金炒作、通胀预期、货币贬值等因素,现在少说也得值二十多座城池了。在赵国,也就是先王和他的王后妃子,以及蔺相如等几个老臣见过和氏璧,秦国也就是如今的秦王嬴稷和他的王后妃子们拿在手里摸过几下,天下知道和氏璧真面目的没几个人。”
“那老弟是咋知道的?”
“哈哈!当年蔺相如带着和氏璧去秦国,见嬴稷根本没有用十五座城池交换和氏璧的诚意,所以骗嬴稷沐浴斋戒了几日,趁着那个机会,蔺相如派他的随从乔装打扮,混出了函谷关,带着和氏璧回到邯郸交给了赵惠文王。后来嬴稷得知和氏璧已经远走高飞回到赵王手中,也只好作罢,放蔺相如回了赵国。蔺上卿的那个随从正是我的同乡,我也是从他那里听来和氏璧的真容。世人传说和氏璧是无暇白玉,岂不知楚国之玉乃以绿为美。今日吕哥拿出和氏璧时,我还不敢肯定,直到那个范睢丞相的笔迹现身,我才知道了哥哥的身份,确定那必是和氏璧了。”
聪明!有脑子!不愧是毛遂本人。
两人正在说着,牢房里面躺着的那位突然从草垛子上坐了起来,不知从何时起此人没有了鼾声,也不知在那里偷听了多长时间。
“你们俩在这儿叨叨咕咕、没完没了,还让不让我睡觉了?和氏璧是个啥玩意儿?在谁身上揣着呐?让我嫪毐也开开眼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