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骂谢远骂的狠了,还惊动了扬州境内各个书院。
书院的人和寒门子弟对着这群姓徐的骂,骂他们好坏不分。
两帮人互喷,十分激烈。
对此,谢远表示没话说,也不想说。
这是个立场的问题。
比如徐太公。
从他们徐氏子弟的角度来看,徐太公为了推翻暴政,推翻这腐败的朝廷,谋划造反,是为了天下太平,是为了大义,是个当仁不让的大英雄;
可从他现在的角度来看,敬佩归敬佩,但这就是造反呀,实锤的造反,和彭城王他们一个性质的造反——他就是有不轨之心的谋逆者。
再比如,在他那个时代的历史中,有个姓岳的名臣。
奉命抗击外敌,被奸佞谋害至死。
后世人人夸他是了不起的民族英雄,夸他当名垂青史。
但也有人骂他坑杀同胞,说他压根不是民族英雄。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后来华夏民族大一统,九州大陆上所有民族是一家。
因为民族融合了,大家都不再分敌我,所以那些曾经被岳将军杀掉的外族人后裔拿这件事情来说道了。
说他导致民族不融合,说他不是民族英雄。
这些敏感的问题,出于每个人的不同立场。
所以没法儿定夺的。
这一天,霍去病问起一个问题:“主公也是看不惯大晋朝廷作风的,为何不让他们推翻大晋,另觅良主?”
他们霍氏忠于中原,不限于忠于大晋。
所以十多年前,三国大乱,他们才会帮助大晋开国。
但如今瞧着,这大晋远不如三国来得好。
“不义以为,现如今的中原,能吃得起几次造反?”谢远放下手中批阅案件的朱砂笔,抬头看向面前的少年。
霍去病愣愣。
对呀,在八王之乱后,中原已是千疮百孔。
朝廷不愿北伐,任由八王占据北方。
而南方各行各业的开采才刚刚起步,百姓人口也是少得可怜。
若是真的让徐氏造反了,吃苦的不只是朝廷,更有每次都因战争而颠沛流离的百姓啊。
所以……
“主公是为了百姓,才阻止徐氏叛变谋逆的?”
谢远不置可否,继续落笔写字。
“现在的大晋,受不起第二次形如八王之乱的大变动。所以,若能阻止战争,我便尽全力让它不会在史书上留下一笔记录。”
自古以来,战争都是诸侯用于打造和平盛世的工具。
这些战争在史书上寥寥带过,所有人都当看了一段记录,就这么掀过一页。
而这寥寥带过的几句,关于战争的话,这其中因此死伤的百姓,因此颠沛流离的人有多少,只有那个曾经驻足于此的王朝才会知道。
战争的无情,远比书中描绘要来的残酷得多。
他是亲眼见过战争,所以他不想让现在的百姓再次颠沛流离。
如今大晋治下的百姓们,好不容易能吃上一口饱饭了,好不容易能在南方定居,拿起犁耙耕地了,如果再来一场战争,他们又将迁徙何处。
谢远每每想至此处,便忍不住想起因为八王之乱死伤的百姓。
这边,霍去病听罢谢远的话,缄默良久,像是忽然想清楚了什么,朝着谢远作揖:“不义明白了。”
谢远笑:“这段时间你带着少寒舟车劳顿,过些日子泫之要来了,我给你放个公假,你带着她出门玩上几日吧。”
霍去病目光一亮:“当真?”
随后意识到自己失态,咳嗽一声道:“泫之来了,我自然是要带她出去的,主公该扣的俸禄还得扣,省的别人诟病。”
“主公都允你公假了,你只管放心去玩。这里都是主公换过来的人,谁敢说主公的不是。”一道声音从旁头传来。
霍去病侧头,崔珩正抱着几卷竹简走来。
想必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这会儿正笑着打趣呢。
霍去病抹了抹后脑袋:“那主公不扣我俸禄?”
“不扣,我还要倒贴你俸禄呢。你那点俸禄,还不够带泫之玩的。”谢远笑。
霍去病耳朵一红,小声争辩:“我出身霍氏,我也是有些私产的,主公净小瞧我了。”
崔珩和谢远朗声笑起来。
霍去病也跟着笑。
片刻后,霍去病带着谢远批准的假条高高兴兴离开。
毕竟是少年,哪个不喜欢玩乐的。
“泫之要来了。听望舒说,她体内的余毒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这段时间一直在学习说话。”崔珩将竹简放到桌案上,面露感慨之色,
“可怜泫之,十多年讲不了话。”
“以后能讲的,还要像你一般入仕呢。”谢远笑。
“主公当真要泫之入仕?”崔珩挑眉。
“每个人都有入仕的权利,春秋时不乏女官。”谢远颔首。
“我和崔氏倒是不反对,只怕朝廷那位不好说话。”崔珩蹙眉。
谢远知道崔珩口中的那位是指王太宰,温声开口:“现在还不是时候。”
等到机会到了,他自然会想办法举荐泫之入仕。
四月十五,一辆马车停在扬州刺史府前。
“女公子,我们到了。”一个侍女走下马车,拿来梯子温声开口。
车帘掀开,缓缓走出一个身着素衣,面容温婉的女娘。
在侍女的搀扶中,崔泫之走上台阶,向门口的侍卫打起手语:“家师何在?”
侍卫认出崔泫之,当即作揖传人给她引路。
崔泫之跟着人见到谢远时,谢远正与崔珩手谈。
一见到谢远,崔泫之想起曾经听崔珩在书信中提到的,谢远南下的那些事情,便忍不住红了眼睛。
“师……傅……”
背对她的少年,捏着棋子的手抖了抖。
谢远回头,和崔珩同时看过去。
“泫之来啦。”谢远笑。
“弟子……拜见师……傅……”崔泫之使劲儿点头,想起什么,忙跪下去朝着谢远叩首拜道。
谢远当即起身走过去将她搀扶起来。
“你不必如此跪我,我受不起。”
小姑娘的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了。
因为说话速度不快,她遂又打起手语——
“师傅教导弟子良多,无论兵法六艺,亦或岐黄之术,弟子都是和师傅学的。若无师傅,弟子更不能出口说话——师傅堪当这一拜。”
不知怎的,谢远想到了那个睡在棺材里的小丫头。
他忍不住抚了抚崔泫之的头:“不急的,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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