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热带气旋的消逝,婆罗洲的雨季也进入尾声,赤道的烈阳再次显现出它的威力,休整好后的勘探队张罗着要大干一场,工地上有的在扶井架,有的在打石头,全然没有人注意到此刻地平线上一艘小型的福船正在慢慢接近。
黄世东两手举起他那雕有四爪龙纹的荷兰千里镜,透过一片昏黄变形的视野观察起澳洲人的工地——在这片一百来丈的长直海岸上,澳洲人四散着竖起七八个井架。看这模样并非抽水用,他也没发现水田或者其他开荒垦殖的痕迹,除了一座拔地而起的小村寨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
靠近海岸的地方,澳洲人用木头搭建了两处瞭望塔,而在距离海岸百余丈的大海上一条大黑船正静静地停在那里,在蔚蓝的大海和天空中尤其显眼。
这样的黑色大船正是传说中会喷吐黑烟白气,无风也能行的澳洲船。黄世东很清楚这种船的厉害之处,难怪他们不到十年光景便能横行海上。
接着,他看到了岸边长长的栈桥。既然在这里修建栈桥想必是要把这里作为一个据点了。
“往栈桥方向,预备靠岸。”他发出指令。
“少爷!澳洲人派来了一条小船。”
在黄世东望向这边的同时,澳洲人也发现了黄世东的船。立刻便有一条本地常见的螃蟹船过来拦截。
“落帆!”他立刻下令。
螃蟹船靠了过来,船上有四名穿着古怪的华人。一水的深蓝色的对襟短褂,头戴用藤编成斗笠,各自手中拿着长长的鸟铳警惕地看着自己的船。
“你们是什么人!?”对方用大明官话发问,紧接着旁边一名澳州人又用闽南语重复了一遍问题。
黄世东赶紧拱手用闽南话回答道:“几位爷,小的名唤黄世东,是在大城里做生意的,听闻这里有买卖可做就暮名而来了。”
黄家虽然祖籍并非福建,沙巴亚庇的华人也以客家话为主,但是在东南亚做生意的对象却多是闽南人,对外交往的时候闽南话就相当于普通话了。
“停船检查!”
黄世东立刻叫人抛下木碇,不一会,螃蟹船便用挠钩靠了上来,有人登船检查。
“可有火器?”
“有两门小炮,还有八杆火铳……”
“火炮塞火门,火铳都集中到甲板上。”来人话语不多,十分简约,“火药桶呢?”
不到片刻,火器便处置完毕。
“上岸不得携带刀剑长枪。这些都得留在船上。”一名澳洲人嘱咐,又问:
“都带了哪些东西?”
澳州人站在船舷边检查着船舱里的货物,另外几人则持枪戒备。见气氛有些紧张,黄世东笑盈盈地拿出准备好货单来,在货单后面夹了一枚半比索的银元。
“回爷的话,小的这有腌渍牛肉四百斤、黄酒十坛、水果十数筐……请老爷查验!”
上来的澳洲人接过货单,把银元又丢了回去。
“爷,这是小的孝敬您几位的。“
“你拿回去吧,我们不缺这几个钱。”来人板着脸。黄世东却从他的眼色中看出一丝不舍,忙又道,“不光您老有,这几位弟兄也都有……人人有份。”
“人人有也不行,这是规矩!”尽管流露出了明显的“可惜”的神情,这几个假髡还是回绝了。
“是,是,是小的糊涂了。”黄世东暗暗咂舌。
澳洲人在船舱里翻看检查。见没什么异状,便开出了“准予靠岸”的单据。
黄世东的船靠在栈桥旁,自有人过来接洽搬运卸货,付过搬运费,几下把船上的货物都卸到堆场。
“这些货物,你们是打算零星发卖呢,还是整批趸卖?”货物一卸完,就有人过来询问。
“请问都是如何的章程?”黄世东运来的这批货其实是礼物,不过他本着要探听虚实的目的,还是故意问道。
“你这些货都是我们用得上的,可以整批卖给我们。若是零卖,你自己在市场划一块地,搭个棚子自己卖货,按日付租钱便是;若是整批趸卖,你想卖多少价钱,这里照价付款。不过,不论是零卖和还是整批,都要按货值逢百抽五上税。”
“那自然是要划一块地摆摊了。”黄世东原本就想在这里光明正大的安一个据点监视澳洲人,而不是只靠阿兰几个做皮肉生意,“小的在南洋世代都是买卖的。”
“既然这样,你且来办个手续。”来人说道。
黄世东在假髡的陪同下办好了手续,交了钱,又登记了相关人员信息。这才说道:“其实这批货物,小人并不打算发卖。”
“你这人怎的变来变去?”澳洲人有些恼火了,“不发卖来这里作甚?还租什么地?”
“小的是来求见澳洲首长的……”
提到“澳洲首长”,几个澳洲假髡的面色都变了,几个海兵瞬间便将其主仆围在当中,“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求见首长?”
“敝姓黄,名世东。从亚庇来得……”
假髡显然不知道亚庇是什么地方,但是对方开口要见首长,显然不是普通商人。不敢怠慢,便道:“你是什么来历,且写个章程来。我帮你送去。再看首长见不见你!”
“是,是,小的这里带有一封书信,请这位代呈首长……”说着黄世东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来。
当下海兵将书信送了过去。黄璐接了,听说有人要见元老,颇为吃惊,当下把崔云红和吴廷伟都叫了来。
“亚庇黄家?”黄璐摸了摸下巴,“我不记得有这个本家。”
“你要在这里本家才是怪事。”吴廷伟了解一些南洋华人的事迹,“亚庇就是沙巴亚庇,旧时空是沙巴州的首付,是马来西亚少有的以华人为主的首府。黄家就是在本地鼎鼎有名,和素丹结亲的黄森屏家族。”
“那,这家不是在马来西亚吗?怎么又和文莱的素丹有关系了……”
“靠,大图书馆办得讲座你是根本没听啊。这东南亚的各个国家的国土变迁其实也挺剧烈的。反正你知道黄家在文莱是个显赫的家族就行了。”
“不但显赫,他们也非常有实力。”崔云红说。
“看这书信上说,来人黄世东是家主的幼子--这规格还不小咧。”
“问题是他们来干嘛?”
“我们初到南洋,他们来拜下大哥也是理所当然的……”黄璐说。
“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亚庇距离我们这里有二百多公里。我们在这里打井也碍不着他们什么事。他们肯定不是只是来问好的。”
“且见了面问问再说。”崔云红说,“要真有什么为难的事求助,能帮则帮。”
对于东南亚的华人,元老院的政策还是倾向于团结利用。虽说东南亚华人团体内部本身有很多的问题,但毕竟是“一家人”。元老院对于这一群体的观感还是要比东南亚的各种洋人土著更为亲近。
黄世东被叫进营帐中,客套一番之后,便提起了买药之事。
“家父亦知此事十分唐突,只是如今治下百姓多有患病,一次大疫,亡者多则上千,少则数百。村落田地往往沦为废墟。还请几位首长看在同为华夏苗裔的份上,赐药些许……”
吴庭伟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黄家护佑当地华夏苗裔之事可谓劳苦功高,元老院也是颇为敬佩的,但这药……”
黄世东的心一下落了下去。
“这药我们也没有多少。其实告诉你也无妨:这药便是金鸡纳树皮,洋人知此药已久,然而只是吃这树皮虽有疗效,却无大用……”
金鸡纳树皮这种药物黄世东是知道的,十几年前就有鬼佬拿来售卖。不论是煎煮还是炮制磨粉,确有一定疗效,但不能根治,对恶疟亦无用处。加之来源稀少,价格昂贵。只能算是聊胜于无了治疗手段。
黄世东差点说出你们的药水明明很有用,赶紧又吞了下去。
“我们虽有炮制的方法,但是奈何树皮稀少,炮制用得……药水……亦很稀少……每年所得也不过寥寥。此地开工时常也有工人受瘴病侵害,没药的时候也只能束手无策……”
吴庭伟此言非虚,元老院目前在台湾三亚越南等地的开发工程都对抗疟药有巨大的需求。青蒿素提取虽然已经研发成功,但是推广黄花蒿商业种植亦非一蹴而就,提取需要化学萃取剂;金鸡纳树树皮要提纯成硫酸奎宁亦需要萃取剂--这些都有赖于石油和有机化工工业的跨越式发展。更何况金鸡纳树除了元老院委托voc在南洋群岛搞了商业种植园之外,还没推广开,完全是靠葡萄牙人从南美洲输入的少量野生金鸡纳树树皮,数量少且不说,价格也很贵。自己用都还不嫌够,更不用说给婆罗洲上万的华人提供抗疟药了……
要真正的消除疟疾的危害还是得靠综合环境整治和化学杀虫剂,但环境治理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要很多年持续的开发建设才能改变。至于化学杀虫剂,不幸的是元老院一样没多少。 18761/104446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