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卓悠悠转醒,原本就如残荷般苍白的脸上,现又如蒙上了一层轻霜,看不到一点血色,两片血色极淡的嘴唇,轻轻颤动着,只能发出一点点气声。
祥儿环臂抱起燕卓的头,将他轻轻扶起,柔声道:“别说话,我们都在,你不用担心。”
燕卓眼神迷离,长长的睫毛随着眼皮的抽动而颤抖,他看了看周围的人,点了点头又是昏死过去。
“他既然已经能醒过来,性命就已无大碍,现在就需要静养就好。”
罗涛开口这么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袱。
“这里是一些补气的药材,你们熬给他喝了,应该三四天左右,他就可以恢复、下地行走。”
祥儿和燕晓雨看着罗涛,两个女人的眼睛里都是闪出一丝晶莹的光。
“谢谢你了,罗公子。”祥儿开口道。
罗涛摆了摆手,冲着太阿使了一个眼色,便要动身离去。
“罗涛,你等等。”
沐云风朗声叫道,追到罗涛身前,一张坚毅的脸上带着七分果敢与三分羞涩。
“罗涛,大恩不言谢,我沐云风愿交你这个朋友,以后你要是有需要我的时候,我沐云风义无反顾!”
罗涛看着眼前神色坚定的沐云风,心中一怔,眼神里竟闪出一丝慌乱,他握了握拳,缓解着心中的紧张与尴尬。少顷,他眼神忽地一冷,语气冰冷道:“你不用谢我,你只要好好照顾燕晓雨就好,我也不需要你这个朋友,也不会有需要你的时候。”
说罢,罗涛便带着太阿向着门外走去,只留下沐云风站在原地,一张嘴欲张又闭,不知要说些什么。
燕晓雨走到沐云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啦,人不和你交朋友,你在这发什么呆呀?怎么这世上所有人都该和你做朋友吗?”
沐云风眉头一皱,脸上扬起一丝天真,道:“就算是不能和我成为朋友,他也应该喝一杯我们的喜酒再走啊。”
“呵,你这叫杀人诛心,傻小子!”
燕晓雨这般说着,眼睛瞪了沐云风一眼,但转瞬间脸上又变出一副俏皮模样,拉住了沐云风的手。
“走,咱们去给燕卓熬药,让祥儿姐在这好好陪着燕卓吧。”
沐云风点了点头,伸手拿过罗涛留下的包裹,冲着祥儿道:“祥儿姐,我和晓雨去熬药,一会就回来。”
祥儿点了点头,嘴角挤出一丝笑意,道:“麻烦你们了。”
后院。
燕晓雨拉着沐云风在熬药,沐云风手里扇着扇子,眼睛盯着炉子里的火苗,嘴上还得应付燕晓雨的喋喋不休。
“沐云风,你慢着点扇,这火太大了,一会把药熬干了。”
沐云风听着指挥,开始慢慢摇着手里的扇子。
不一会,火势渐小,燕晓雨又开口道:“沐云风,你快点扇啊,这火苗都不旺了!”
沐云风听着,又是用力摇着扇子。
燕晓雨看着沐云风认真的样子,小嘴一撅,道:“沐云风,我是不是特别烦人啊?”
沐云风看着燕晓雨,脸上一笑道:“不烦人啊,你怎么会烦人呢?”
“那你会不会不喜欢我呀?”燕晓雨又是蹲在沐云风身边,娇声道。
沐云风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然后才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道:“你的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呢,我会一直喜欢你的!”
听着沐云风的答案,燕晓雨嘴角一笑,道:“你为什么拍我背啊,你好像我妈妈啊!”
沐云风噗嗤一笑,燕晓雨也是随着一笑,两人的笑声越来越大,炉子里的火苗也是越来越旺。
“沐云风,这火太大了,快小点!”
燕晓雨又是娇声道,而沐云风则又是乖乖听着燕晓雨的指挥,两个人一个人指挥一个人行动,倒也是忙得不亦乐乎。
忽地,燕晓雨脸上一沉,盯着沐云风郑重道:“沐云风,你以后打算做什么?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江左?”
“去江左,为什么去江左?”沐云风问道,“我打算和燕大哥一起的,他要做大事,我得站在他身边!”
燕晓雨的嘴角一歪,问道:“他要做什么大事?”
“燕大哥要做的事是为九州是为江湖的大事,他和我说,他想要天下百姓都···仓禀足都···知礼节,他要海清河晏,国泰民安!”
燕晓雨精神一震,两只眼睛闪出光芒道:“那你们更应该和我一起去江左,等燕卓醒了,我就去和他说。”
“你和燕大哥说什么?”沐云风问道。
“和他说道理啊!”燕晓雨双手抱着膝盖蹲在沐云风身边道,“你看江左出兵攻打后汉,还有你之前和我说的那些江左内卫做的那些坏事,是不是都是赵含国一手指使。”
“嗯。”沐云风点了点头。
“对呀,我哥也是因为赵含国权力太大,一直没办法干政,你想,我把你和燕卓两个人带进江左,就说你们两个是我的救命恩人,然后我哥就有理由给你们谋个一官半职,让你们在江左皇城里一点一点掌握实权,这样咱们就可以分化赵含国的权利,然后一点一点蚕食掉他,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暗杀掉他,这样赵含国一死,他的权利落在了我哥手上,我哥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君主,江左就会国泰民安了!”
燕晓雨这般说着,两只手抱在沐云风的手臂上,眼睛里闪着满是希冀的光芒。
沐云风点了点头,道:“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但是这件事还是得和燕大哥商量。”
燕晓雨连忙点了点头,对着沐云风说:“快拿起这药罐,咱们这就上去找他商量!”
“可这药熬好了吗?”沐云风道,“这才不到一个时辰,我在点苍的时候,太师祖的药都要熬两个时辰的,这要是药性不足,燕大哥吃了身子更糟了怎么办?”
燕晓雨停下脚步,眼睛看向沐云风,一只拳头聚在半空又缓缓落下,哼唧了一声道:“行吧,你说的有道理,咱们就在这再等一个时辰。”
天色渐暗,一缕红霞挂在天边,将天地染成了一片烟红之色。
沐云风与燕晓雨已在后院待了两个时辰,燕晓雨拄着下巴磕看着那火炉,眼睛里已早已没有刚才的那番神气,而沐云风手中虽仍是摇晃着蒲扇,但一个接一个的哈欠,已是爬到了嘴边。
火炉上的药终于是熬到了时间,满满一药罐的药只熬成了一碗的药汤。
祥儿将那碗药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喂到燕卓嘴里,燕卓喝着那药,眼睛也缓缓睁开。
这药是苦的,那吃药的心是什么滋味?是酸、是辣、是苦还是甜?
燕卓感觉有些酸,但也有些甜。
酸的是看着祥儿那紧皱的眉头,心酸。
甜的也是看着祥儿那紧皱的眉头,心甜。
对男人来说,这世间哪还有比女人的关心与照顾更让人觉得温暖的东西呢?
祥儿喂好了药,将燕卓轻轻放下,一双眼睛幽怨地看着燕卓,道:“燕卓,你给我听好了,现在我的叔叔爷爷都知道我喜欢你,我这辈子想嫁给别人是不可能了,你要是敢让我当寡妇,我···我···我就让你好看!”
她想说几句狠话,但她又害怕那狠话灵验,只能说得不痛不痒。
燕卓看着祥儿,嘴角一笑,也不说话,只微笑地看着她。
一旁,燕晓雨看着燕卓仍是没办法开口说话,只能暂时打消了和他商量去江左的事情。
云梦泽。
夕阳西下,余晖似雾,天边挂着的一线晚霞烧得更红,将整个云梦大泽染成了一片橙红。
罗涛与太阿两人驾着一叶轻舟随风在湖面上游荡,这小舟上有一个小炭火炉子,一张小桌,桌上放着一壶酒、三样小菜还有两个酒杯。他们两人倚着船边脑袋靠着船沿,都是良久无言。
罗涛抬起了手,将手放在湖水里,傍晚的湖水已有些微凉,荡开的水波像一缕寒衣随风而动。
“天上还没有星星,这样的夜多少显得有些孤单。”太阿看了看罗涛,开口道。
罗涛的手依旧放在水里,眼睛看着天空,开口道:“还没有到时间,等夜色再浓一些,星星就出来了。有些时候,人是需要等的。”
“等什么?”太阿问道。
“等生老病死、酸甜苦辣,等人生无常、大起大落。”
太阿摇了摇头,不知是不懂罗涛所说,还是不同意罗涛所说:“那我们现在应该去哪里?”
罗涛看着天空,傍晚的天空上已没有了白云,那被晚霞浸染的云透着鲜艳的红色,就像是白云流了血一般。他摇了摇头,不忍再想那些事情,白云已逝,现在的他应该想新的事情了。
忽地,一声鸟鸣从天边传来,一只白鸥飞过,张开洁白的翅膀随风而动。
罗涛看着它,它的身上是那么白,白得纯粹,白得一尘不染,就是在那晚霞中,它仍是那么的洁白。
“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罗涛拍着船沿道,“大哥,咱们自立门户吧,就叫白鸥盟,咱们以后就做一只白鸥,在这江湖上游历,只为天下不平事!”
“什么是不平事?”太阿道。
“好梦难圆不平,红颜薄命不平,有情难聚不平!”罗涛答道,“好梦难圆好些有些难,毕竟这世人的好梦太多了。咱们就两个人,不如咱们就救天下薄命之红颜,成全天下难相聚的有情人?”
太阿看了看天空仍是没有星星,道:“可以,既然咱们没有办法和心爱的人相聚,那就帮帮其他人吧,希望其他人能在这天上找到属于他的星星,希望他不会感觉孤单。”
罗涛与太阿坐直了身子,将酒壶里的酒倒在酒杯里,痛痛快快的连饮了三杯。
月光能照南北,湖水也分东西。
罗涛与太阿泛舟在东湖,而在西湖,顾、白、方三人也是泛舟而行。
顾佛影、白不愁看着意志消沉的方应难是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搏杀之际,顾佛影与白不愁都是专心与燕卓周旋,并不清楚方应难是因何如此,因此也是不知道如何宽慰他。
“小方,这个是新鲜的莲子,吃了败火,你尝尝?”顾佛影将盛莲子的碟子往方应难面前送了送。
方应难眼神空洞茫然是看也没看那盘莲子。
白不愁瞅了方应难一眼,双手抱胸叹了一口气,道:“小方,你有什么心事和我们说说嘛,你这样一声不吭我们这些当哥哥的也不知道怎么帮你呀。”
方应难仍是呆望着天空,一双眼睛里是空洞洞的像是一个充满了气的口袋,除了空气一无所有。
白不愁又叹了一口气,将酒壶中的酒倒在了杯子里,向着方应难一递,道:“小方,喝一杯,一醉解千愁,喝醉了烦心事就都忘了!”
酒确实是一个好东西,特别是烈酒,一杯烈酒下肚,炽烈的酒气灼烧着咽喉与肠胃,也灼烧着心中的愁苦。
方应难看着眼前的烈酒,嘴角露出一丝苦涩,道:“酒能解千愁,但我的愁正是那一千零一种愁,酒解不了……”
白不愁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因为他也知道这世间总有一些愁是酒解不了的,而且这酒解的了一时之愁,却解不了一世之愁,醉生梦死,终究只是一瞬。
“小方,我知道你肯定是为了祥儿的事情,情字世间最无解,你还是要想开一些,别太执着其中,有些时候松一下,对你对她都好。”
顾佛影见方应难始终没有反应,只能开始开启长者模式,一边讲道理一边查看方应难的反应,盼着能从方应难的反应中找到他的心结。
“这强扭的瓜不甜,你要想让祥儿和你在一起感到快乐,你得让她心甘情愿的和你在一起,你要是强迫人家,人家难免会心生厌烦。”
顾佛影这般推心置腹的说,方应难仍是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此时此刻,他的脸冷,心也冷,他十分后悔自己今天的时态,他不仅输在了太阿的剑下,还伤了祥儿,这让他以后如何面对祥儿。
绝望,对自己的绝望,对自己未来的绝望也是对自己爱情的绝望。
“小方,有什么事你就和我们说说嘛,我们两个比你年长些,有些事总能帮你出出主意。”白不愁在一旁开口道。
“哎···”方应难开口叹了一口气。
也就在方应难开口叹息之际,自东面驶来一叶轻舟,而那轻舟上的人正是罗涛与太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