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黄德仁已经有段时间没拉黄包车，但是这职业他毕竟干了那么多年，重新上手也很快，没一会儿就把千音送到了书店门口。
今天的书店挂着一个“暂停营业”的木牌。
“小姐，这个不是给您看的，是给有可能上门的顾客看的。您正常敲门，会有人出来接待您。”黄德仁解释道。
黄德仁的任务就是把千音带到这里，所以他得走了。
千音上前敲了敲门，蓝长衫男子从里面走出来。
他深深地看了千音一眼，没有像往常一样对他露出笑容，而是一脸的严肃和凝重。
“里面请。”不过该有的礼貌态度他还是没有丢，带着千音往书店里的会议房间走。
一路上，蓝长衫男都没跟千音说一句话。
或者说，其实他想跟千音交流，可是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到了，里面有一位长者在等你。”蓝长衫男在一间房前停下脚步。
千音点点头，准备敲门。
蓝长衫男说：“跟你接触这么久，我觉得你不是坏人，你也不是心思深沉的人。我的感觉是对的吗？”
千音听到这话，大概可以猜出里面的人要跟她谈什么。
她淡淡一笑道：“你是对的。”
她敲门，里面的人说了一句“请进”，她推门而入。
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男人坐在里面，他的五官长得非常正派，笑容也很真诚，一看就是个大好人。
“你好，你就是千音小姐吧？”男人站起来，友好地伸出手，“我叫周人杰。”
千音点头，礼貌地跟他握手。
两人坐下后，周人杰直接切入正题，“千音小姐这么长时间以来，对于组织上帮助大家都有目共睹。”
“因为组织上想和你达成更进一步的深度关系，所以，稍微调查了一番你的背景。而通过我们的调查结果，得知了你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千音小姐，你是陆华的十九姨太，同时和秦三、许显关系匪浅，是这样吗？”
千音没有任何反驳，直接承认道：“没错，是这样的。”
“那为什么之前你要说，你是靠辛辛苦苦跳舞得来的钱？你为什么要向我们的同志隐瞒你的真实身份？你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周人杰的每一个问题都很尖锐，他脸上的笑容也早就收敛起来。
颇有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意味。
而这些问题对于千音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如果我从一开始就说明我是陆华的十九姨太，你们还会接受我的钱吗？”她开始反问。
“至于我认识秦三，那不是很正常吗？我作为一个舞女，不认识夜上海的老板才不正常。”
“至于关系匪浅，也还是因为我是陆华十九姨太，他们才会对我另眼相待。所以归根结底，他们不是跟我关系匪浅，而是跟陆华关系匪浅，不想在任何方面做出得罪陆华的事情罢了。”
周人杰点点头，显然，他接受了这个解释。
其实对于千音这个人的看法，组织内部都是很认可的。
毕竟千音给他们的钱累计下来，已经是一笔非常可观的数字。
就算千音真的是陆华派过来的人，那也没有必要下这么大的血本扶持对手。
而且现在组织在前线的战绩很漂亮，陆华正因为他们而愁得焦头烂额。
在这种情况下，千音要真是陆华的人，那还不早就对他们的内部开始攻击了吗？
所以周人杰这么问，更多的是走个流程。
“既然基本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而且你还为组织输送了一个优秀的间谍人才，黄德仁，那么现在组织上有一个任务想要派给你。”
“你可以先听一听，如果觉得你做不到，那就算了，没关系。如果你觉得你可以做，那对组织上来说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组织也会派人，尽可能地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到这里，千音才知道原来要说的事情是这个。
既然是组织上发布的任务，那她肯定不会拒绝。
谁让以后都是组织的天下呢，建国之前，当然要多为组织做点事。
所以千音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下来，“我愿意。”
周人杰刚想把整个计划都说给千音听，冷不丁听到她同意，整个人都呆住。
“你……你都还没听到我说什么，你就直接同意了？”
周人杰感到不可思议。
千音说：“我的政治觉悟很高，既然我选择支持你们，那但凡是我能做到的，我都不会拒绝。组织这么严谨，能派发给我的任务一定仔细权衡过，我能做到才会告诉我。”
这可真是不动声色地吹捧了一波。
周人杰都忍不住笑了，“你这个小同志，年纪不大，但就像你说的，政治觉悟真的很高。”
“好，虽然你答应了，但是该走流程咱们还是要走一下，我跟你说说计划。”
周人杰想要利用千音的身份优势，深入敌人内部，探取更多情报信息。
也就是说，让千音去当卧底。
周人杰说：“陆华那边，主要找一找他的军事布置图。这个比较难，也很有危险度，所以你不用刻意找机会或者去问。”
“这样会让陆华对你产生疑心，对你的生命安全有威胁性。你只需要找到恰当的时机去看一看，实在不行就算了。”
“秦三和许显是连在一块的，比较简单，你只需要帮我们打探一下许显的口风，看他是不是有帮助陆华的意思。”
“他手底下的那群人数量不容小觑，一旦他帮助陆华，那组织上针对陆华的攻击方案就要及时改变，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好，我明白了。”千音点点头。
都不是什么难事。
周人杰站起来，再次跟千音握手。
“虽然组织上给你派发了任务，但是你在做这些任务的时候，首要条件还是要保护好自己的人身安全。任务可以失败，命只有一条，要珍惜。”
“你不仅仅是我们的同志，你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给我们伸出援手，这份恩情，组织上会永远记得。”
千音神色诚恳道：“我做这些都是心甘情愿，我的要求也不会变，就是我最初说的那些。只要组织上能完成我的心愿，那我就算是为组织去死，我也愿意。”
千音最初说的，就是让宗行能有个好的未来。
周人杰郑重地点头道：“你放心，不止你弟弟，我们也一定会把你安排好。”
千音走的时候，依旧是蓝长衫男子来送她，周人杰待在屋里不方便出来。
“周先生跟你谈得怎么样？”蓝长衫男子忍不住问道。
千音笑得嘴角翘起，很好看，“从今往后，我也是组织上的一员啦，前辈，还请多多指教。”
蓝长衫男子也笑了，是那种放心的笑。
他挠挠头，“前辈倒是称不上，你对组织上做出的贡献比我多多了，要是真排资论辈，我才应该叫你一声‘前辈’。”
千音停住脚步，笑眯眯地看向他，“所以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他愣了一下，而后点头道：“我叫蓝山。”
“噗！”千音忍不住笑出声，“蓝山，难怪你总是爱穿蓝色长衫，我还以为你一年到头就只有这一件衣服了呢！”
蓝山憨笑，“不是，我买了很多件一样的放在家里，每天都有换洗。”
千音开始给他挖坑，“好的蓝山，既然我们已经是‘一家人’，那以后如果我遇到了什么困难想要你帮忙，你会愿意帮我吗？”
蓝山连连点头，满脸都写着真诚，“只要不是违反组织条例的事情，我能帮你的我就一定会帮！”
“好，那我们一言为定。”千音笑得像只狐狸。
千音出来后，黄德仁也在附近等着她。
她上车，黄德仁忍不住笑道：“小姐，我就知道您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千音看着路边的风景，想着周人杰那张充满正气的脸。
“你的名字，是周先生帮你取的吧？”
黄德仁以前的名字非常潦草，叫黄大。
本来他的父母还想再生孩子，准备黄二、黄三这样叫下去。
可是还没等生第二个孩子，他们就去世了，只留下他一个人。
他进了组织后，就被赋予这个新的名字，又好听，又有意义，他非常喜欢。
“是的小姐，就是周先生取的名字。周先生可真有文化，长得还那么充满正气。用我们乡下人的话来说，他的长相一看就该当大官的咧！”
千音问：“你经常能见到周先生吗？”
黄德仁摇摇头，“那倒不是，得分情况。最近周先生就一直在我们这片区域活动，所以我可以经常帮他跑腿做点事。但是听说之后周先生要上延安去，那我就见不到他了。”
千音想了想，嘱咐道：“如果有可能的话，你不要再拉黄包车当卧底，你想办法跟在周先生的身边，多替周先生办事。”
“啊？为什么？”黄德仁不理解。
他没文化，在他看来，上面人发布什么指令，他执行就是了，这就是最好的安排。
千音：“没有为什么，如果你能找到机会，那你就跟过去做事。如果你找不到机会，那就算了。”
千音不可能对他解释的，难不成还跟他说，因为周先生以后会是特别厉害的领导人？
“好，我知道了。”黄德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很信任千音，千音让他干什么，他就去试试。
不知不觉，又是半个月过去。
天气变冷，出门都得穿上厚厚的衣服，抗风又抗冻。
军阀府历年冬天都有给姨太太们做衣服的传统，所以这天千音坐车回到老宅，方便裁缝为她量体裁衣。
半个月前，十三姨太被陆华给休了，搞得这半个月人人自危，花钱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大手大脚，生怕陆华一个不高兴，也把他们给休了。
她们上哪儿再去找这么好的地方白吃白喝啊。
不过就算减少了花钱的分量，她们也不缺吃穿用度。
往年置办的衣服和首饰都还在，她们依旧穿金戴银，只是没有以前那么奢侈罢了。
但是反观千音，她穿的是城里最新款的衣服，戴的首饰也是最流行的样式。
她一个姨太太住在新宅，好像丝毫没有受到老宅的影响，也不担心陆华会休了她，这让其他姨太太嫉妒的同时，又有点幸灾乐祸。
她们觉得千音是离得太远，没有接收到及时的消息，不知道十三姨太的事。
千音这次回老宅是这样的高调姿态，肯定会引起陆华的注意，说不定还会把她给休掉！
所有姨太太都在暗戳戳地等着看千音出丑。
却不想，玉树很快出现，一出现就跟千音好的情同姐妹。
“走，裁缝已经来了，我带你去先量。”玉树很热情，拽着千音离开众位姨太太们的视线。
她们走后，姨太太们炸开了锅。
她们没有想到玉树会和千音的关系这么好，而玉树现在可是陆华面前的大红人。
有玉树作保，不管千音怎么作，怎么大手大脚，那陆华肯定会看在玉树的面子上不追究、不计较啊。
姨太太们都快咬碎后槽牙。
她们也不是没有试图跟玉树打好关系，各种方法都用过了，但是玉树软硬不吃，她们也没办法。
千音倒是什么都没做，却意外获得玉树的好感，真是人比人要气死人！
另一边，玉树领着千音去让裁缝量尺寸，她还透露给千音一个重要消息。
“老爷本来应该是一月的生日，但是今年他想提前办生日宴。因为最近他干什么都不顺，想借这个生日宴的机会冲冲喜。”
“你可以提前准备礼物，这件事暂时其他人都还不知道，因为老爷也还没有做出最终决定。”
屋子里还有裁缝这个外人，所以玉树说话不能说得太明显。
明面上是透露给千音，让她提前准备礼物，但是实际上的含义绝对不是这个。
玉树是秦三和许显的人，这一点千音知道。
秦三和许显也隐晦地表达过，要帮她脱离陆华的想法。
因此，千音只需稍微转弯一想，就能想到玉树的潜台词是：趁着这个提前举办的生日宴，想好一个可以让陆华生气不高兴的“礼物”。
到时候，玉树就可以借此机会让陆华休了她。
就算这次陆华看在往日情分上不休掉她，也能让陆华厌弃她，下次再寻找合适的机会，就可以成功休掉了。
对此，千音的脑海中很快就有了计划。
不仅能送陆华一份“大礼”，还能顺手完成周人杰交给她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