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刃槊锋凌厉劈下,如雷霆般将一名敌卒铁胄劈开,锋刃毫无停滞的自眉骨切入,至颔骨而出——敌卒惊恐神色凝固在被剖成两半的脸上,但槊锋的劈斩之势还没有停止,以更为迅猛无匹的去势,斩落在敌卒胯下的战马头颅上。
马槊刃长两尺,厚狭凌厉,最利劈斩,战马顿时间颅开血溅,倒毙当场。
连人带马一并斩杀,徐怀并非要展示他那无双武技与勇猛,而是要防止斩杀敌卒后其胯下战马在战场上横冲直撞,干扰到选锋军突骑陷阵突杀的势头。
史琥、徐惮、苏蕈等将,各率十数骑从徐怀侧翼迅猛突前驰出,往敌阵杀去。
徐怀对花里胡哨的一字长蛇,五虎驱羊阵、八门金锁阵等所谓阵法嗤之以鼻,但绝不意味着他就轻视阵型阵列的运用。
不过,徐怀严禁诸将排兵布阵时一味死搬硬套,更多是要求诸将多辨识、了解战场所处的地形地势,辨识敌我优劣所在,因地制宜、因敌制宜的排兵布阵。
徐怀同时还要求诸将排兵布阵,要力求简洁、简单,以便基层武吏根据实际的战场形势,能更主动、更英勇的积极作战。
楚山重点打造的选锋军,以范宗奇、史琥、乌敕海、王章、王峻等五人为都虞侯骑将,共编五厢人马,每厢仅编五到六百名骑兵,还没有资格搞专门的轻骑、重装甲骑建设。
选锋军日常多以轻重骑混编,进行突骑作战演练,最为常用的突击作战阵型乃是楔形阵。
楔形阵说白就是三角阵或锥形阵。
楚山的突击骑兵楔形阵,侧翼更多的部署灵活机动的轻骑兵,兵械以刀弓盾矛为主;中后端更多部署重装甲骑,装备长槊、长枪、大盾等重兵器以及锏锤等纯器;而作为最先接敌、并承担挫锐破阵之能的前端部分,更是从全军选拔武勇精锐披重甲持重械居前。
以此组成三角形的攻击阵列纵横战场之上,机动性比纯粹的轻骑兵要差很多,但破阵攻击力更为突出。
而密集的三角形楔形阵,对将卒有极高的纪律要求,需要有高超的骑术,装备精良更不可或缺。
从汝州城南往庇南侧战场推进时,选锋军第二将史琥所部五百骑,外加徐怀、王举二人百人贴身侍卫骑兵,总计六百余骑,在徐怀亲率下,先是以较为分散的扇形阵列在北滍水北岸河谷展开。
这么做,除了方便骑兵更快速推进,以免阵型太过密集会加强人马间的干扰,避免加剧骑士控御战马的精力消耗,同时还能形成更大面积的遮挡面,遮护后方以行军阵列急行的左骁胜军甲卒。
不过,在接敌之前,六百余骑则迅速调整为密集的楔形阵。
徐怀与王举身先士卒,亲自充当前端锋刃部分,最先冲撞敌阵;之后以选锋军都虞侯、第二将史琥,亲自与徐惮、苏蕈等将,各领一支小股骑队从楔形阵的侧棱,以小形的楔形阵快速突前杀出,对当面之敌增强攻击,加快推进切割的速度。
两千余敌骑进入战场东侧,三倍的兵马优势,仿佛暮色下的黑色洪潮,怎么可能会因为刚接战十数人被斩落马下就轻易退却?
战场东侧的敌骑,这时候差不多都已知道率领数百骑兵,再次往庇山南侧河谷战场杀来的,乃是楚山行营兵马总管、知蔡州军事、天雄军都统制,曾经令京西、河洛诸部兵马闻风丧胆、尸骸遍野的靖胜侯徐怀。
徐怀的白虎帅旗在牛二背负的大杆顶端迎风招展,金丝绣边、绣像的战旗,在暗沉暮色中是那么的耀眼!
此时出现在庇山南侧的河洛骑兵,以孟平从朔州带出来的嫡系人马为主。
在之前诸多战事中,孟平所部非但没有受到重创,还一路捷报频传。
随着曹师雄、孟平一路高升,这支人马一再受到重点照顾,此时已经成为曹师雄手里最为精锐,也可以说是仅有的精锐骑兵部队——河洛总管府辖下的万余赤扈骑兵,曹师雄可不觉得是他能随意差遣的。
曹师雄出任河洛总管府都元帅,孟平作为曹师雄之下,硕果仅存的朔州大将,也承担起统领两万色目甲卒的职责;规模较小,但对曹孟两家更为重要的朔州骑兵,则由曹师利之子、朔州新近成长起来的后起之秀曹成接掌。
不提这些年多少朔州子弟、将卒死在楚山军手里,仅杀父之仇,就叫曹成看到徐怀出现在庇山战场上分外眼红。
朔州骑兵将卒,大多数人也都有兄弟子侄,死于楚山军之手,但他们偏偏又没有在徐怀及楚山军手里吃过什么亏。
 p;这令他们满怀仇恨愤怨的同时斗志昂扬,在曹成的命令下,听着激昂的战鼓、号角声,就像浪涛一般,从两翼疯狂往楚山选锋军的楔形阵反卷过来,想要借兵力的优势,将楚山军这支精锐骑兵扑灭在北滍水北岸的河谷地上。
…………
…………
一轮冷冽发白的残月,已经暗蓝色的苍穹上升起,积雪反射冷光,暮色没有进一步暗沉下去。
真是夜战的好天气啊!
曹师雄站在河滩上用竹木搭建起来的简陋望楼上——他此时距离东侧战场,约有四五里,只能大体看到双方骑兵接战的情形,但他在得知徐怀身先士卒亲临东侧战场左突右杀,额头青筋就止不住的抽搐起来,神色异常凝重的注目东侧战场的一举一动。
曹师雄当然清楚他们面对突击作战犀利无匹的楚山突骑,东翼骑兵避开楚山突骑的锋芒,尽可能往两翼走避才是最正确的应对之策。
这样的话,除了让后方更坚实的步甲阵列迎击、拦截楚山突骑,同时还能更大范围的遮闭战场,将原本在兵力处于劣势的楚山军、左骁胜军切割开来。
然而,强如曹师雄,也不能完全掌握战场的变化。
他心里清楚,即便不是因杀父之仇分外眼红的曹成于东侧战场统领骑兵,换了其他武将,恐怕也断难轻易放弃阵前斩杀徐怀的奇功吧?
此时的他,除了内心深处虽有遗憾,也有急躁、焦虑,但也认清楚自己有时候就是无能为力的。
“曹成所领骑兵,虽然三四倍于楚山突骑,但绝无机会在左骁胜军乱军赶到之前形成压倒性优势,”
河洛大军虽然目前仅有一万五千余兵马进入庇山以南的河谷地,更多的兵马在结束汝阳一战之后,损失也大,需要在紫逻口、汝阳、广成驿等的城寨进行休整,但孟平与曹师雄都赶到庇山督战。
孟平站在曹师雄身侧,看着战场上的变化,蹙着眉头忧虑说道,
“而楚山军之前进入庇山敌营的千余精锐此时也都从营寨出来,其中有五百人马,也是楚山军最精锐的突骑兵马,他们一旦快速介入东侧,我们此时不将主力压上去,曹成一定会吃大亏啊!”
“徐怀都亲率五六百骑兵冲锋陷阵,王宪、乌敕海两将所率领的五百突骑、三四百马步兵也都已经从庇山军寨拉了出来,但他们却能耐住性子,这时候既没有进入东侧战场与徐怀会合,也没有急于进入正面的战场去支援孤军苦战的杨祁业,这是为什么?”
曹师雄轻叹说道,
“是王宪、乌敕海二将心存异志,看着自家主帅进入战场厮杀,以少敌多、身陷险境而无动于衷吗?不是的,一定是徐怀给他们下了严令,叫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他们是徐怀此时在庇山以南唯一能用来盯住我们的预备兵马——令他们按兵不动,徐怀是要确保汝州乱兵以及汝州城以东的楚山军步甲能急行进入战场啊!”
“徐怀以如此散乱的劣势兵马,都敢悍然搏死一战,我们真要示敌以弱?”孟平蹙着眉头说道。
“我们以马拖行杨麟尸身,用意乃是赶在楚山军增援之前,将杨祁业及汝州诸将兵马从城寨诱出,以整击散、以整击乱,”曹师雄不为孟平的话所动,说道,“徐怀比我们想象更早现身汝州,还赶在汝州敌兵之前切入战场,我们接下来所面对的战局已经完全改变了。我们此时仓促将所有的兵力投入战场,只能以散击散、以乱击乱。我们所谓在兵力上的优势,也将荡然无存——如果乱战、混战能赢,为仇恨遮蔽双眼的曹成在东侧战场有两千精锐骑兵,就应该赢;倘若不能赢,投入更多的兵马,也绝不可能增加一分胜算……”
孟平泄气的叹了一口气,虽然心绪激荡不已,却不得不承认曹师雄说的有限,一旦陷入乱战、混战,兵力多寡就不再决定性的因素,主要取决于双方小规模兵马的纠缠作战能力与韧性。
即便孟平并不认为河洛历经百战的老卒,作战经验与韧性就差过楚山军了,但他也必须承认,夜幕下大范围的指挥、调动都将失效,往混乱的夜战战场过度投入兵力,并不可能将兵马的优势发挥出来,甚至会加剧己方的混乱。
他们最应该做的,点燃更多的篝火照亮战场,将前阵锋线以坚实有序的阵列,往已成孤军的杨祁业所部两翼延伸、推进,从正面战场将杨祁业所部严密的包围起来,迫使徐怀与汝州乱兵进入他们在正面战场上的坚实阵列。
东侧战场,不管曹成能不能听进去,但他们也只能不断的传令过去,督促骑兵将卒脱离接敌,退到侧翼重新组织阵列,避免过大的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