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箭直奔面门来,拔格想举起铁锏相格,但精疲力竭的他终是慢了一线。
他已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低头看到箭杆在眼鼻之下“嗡嗡”颤响,随之眼前一黑,便往后栽倒而去。
牛二坐桥头础石上,将道道锏印交错的重盾拄于身前,喘着粗气啐骂道:“这厮还真是难杀1
史琥指挥将卒登上龙津桥,与左右乘舟船占据河面的义军将卒,一起用弓弩压制北岸敌军。
王峻、苏蕈二人没有登桥,持刀站在牛二身侧歇力,看着一地虏兵尸体,心里也暗暗为刚才的激斗震惊不已。
王峻年纪要比苏蕈大三四岁,但在应州与徐怀相遇时,也刚刚成年不久。
王宪、范宗奇很早就统兵作战了,身居前阵厮杀也是惯常之事,但也是出于保护的缘故,王举将始终将王峻带在身边教导。
每有恶战,王举伴随徐怀身边冲锋陷阵,唯有遇到顺风仗,才使王峻与侍卫亲卫居前杀敌。
王峻以擅刀枪骑射自诩,日常比斗,年轻一辈也就徐惮能与他一较长短,自以为武技甚至都不比唐青、殷鹏、韩奇乃至他姐夫范宗奇等人稍弱,对这样的安排当然很不服气;再说徐怀都不比他大上几许。
而刚刚一战,王峻才算是真正领教到与当世一流武将恶战,是何等的惊心动魄。
他、苏蕈与持盾就稳如磐石的牛二刀盾合击之术娴熟,而已方又在龙津桥南锁定决定性的胜局,与拔格相斗可以说是稳操胜算。
然而他与苏蕈劈斩出去的刀势,每每看似都能重创拔格,但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都叫拔格险之又险避开要害,甚至刀锋斩及拔格肩背等处,却难以破甲重击。
要知道他们平时以锋锐无比的刀势,一刀能斩破数层坚甲。
拔格最终可以说是身中数十箭力竭血尽而亡;而接战之初,拔格就与徐怀恶战一场落于下风后撤,气力在此之前就已经消耗不少了。
王举与徐怀御马行到龙津桥前,见王峻有些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呵斥道:“看你这蠢货,此时知晓天下雄杰人物是何等模样了,还有脸坐井观天自诩杀天杀地了?”
王峻低声嘀咕了两句,却不敢顶嘴。
“啥雄杰人物,还不是叫老牛俺一面重盾压得喘不过气来?”
牛二大咧咧的拍着屁股站起来,将拔格那只铁锏从桥头捡起来,掂量一番,不知道有多少分量,却觉得趁手,又将拔格腰间的锏鞘摘下来,跟徐怀说道,
“这只铁锏在这胡儿手里使将起来威风,正合我用1
徐怀接过铁锏细细掂量,与牛二说道:“这只铁锏,或许还要削于三寸,方合你用!你先收在身边,回楚山交给庄大师看看,看能否改进一二1
“庄大师所铸这盾,却是不错,”牛二拍了拍锏印交错的重盾,很是满意的说道,“庄大师之前说这副重盾,抵得上一副瘊子甲,还当他诓我呢1
甲片单纯用冷锻法锤打,大体仅可以锤薄掉五分之一厚度,而真正想要将甲叶锻打到瘊子甲的水准,中间还有诸多复杂的处理过程。
而在纯粹依赖于匠师经验进行金属锻铸的当世,一副上品瘊子甲实要凝聚太多的心血才能制成。
牛二所使这面铁盾,需要足够的强韧度与刚性,又要轻重合宜、足够趁手,确实是注入很多的心血。
当然,这面铁盾乃是试验新锻法的产品,要不然徐怀不会叫庄守信单为一人的兵械花费这么的气力。
“这样的悍将还仅是副万户,赤扈勇将还真是不少啊1
韩昌甫走近过来,看着番将拔格横于桥头的尸体,忍不住感慨道。
拔格死去犹豹目怒瞪,一支利箭深深插入他的左颊,浑身上下更是插满七八十支羽箭,铠甲覆盖凝固的血液,已经看不清原色——铠甲覆盖不到的手臂、胫腿等部,则是纵横交错的刀伤。
左翼兵马在范宗奇等将的率领已经顺利攻下广利门,完成第一阶段的作战任务,后续考虑到义军将卒跟随夜行奔袭,体力消耗极大,需要短暂休整一番,目前主要据广利门、昌泰桥部署临时防御,韩昌甫等义军首领回到中路徐怀身边商议事情,得以观看到拔格于桥头被围杀的完整场面。
韩昌甫原本是京畿禁军武将,汴梁沦陷后率数十残部逃归鄢陵,组织义军于尉氏等京畿南部诸县坚持不懈抵抗胡虏。
他对汴梁守军的情况非常熟悉,知道赤扈驻守汴梁的统汴梁的统将拔格乃是罕有的武勇,但直到这时看拔格被重重围困最终竟是力竭而亡,才有更深的体会。
韩昌甫自认为他在拔格这样的勇将手下,很难抵挡住几招,更不要说全身而退了。
“赤扈人自漠北崛起,近四十年大小战事未断,其千户、万户甚至百户一级的中坚武将,都不知道历经多少场血战淬练,武勇当然不凡1
徐怀很是平静的看着拔格气绝身亡的尸体,淡然说道,
“不过,我们能够将虏兵遏制于河淮无法南下,双方于河淮频频进行交锋,我大越男儿于生死搏杀不断淬炼武技,也必将涌现出一批卓越一时的强悍武将来1
别人说这番话,韩昌甫心里或会讥笑其好大口气,但这番话从徐怀口里说出,却是道不尽的英雄气概。
韩昌甫也不禁神色一振,扬声说道:“节帅所言甚是,我大越人杰地灵,男儿怎会弱于胡虏!节帅打算如何处置此厮?”
徐怀刚才下令将杨从宗首级割下,悬于长杆示众,韩昌甫没觉得有什么,其实他从心里深处,也是觉得雄州兵马再暴虐,也不足为惧,但番将拔格首级是否也如此处置,他心里就有些犹豫了。
他担心割下番将拔格的首级,会不会激起城中虏兵死斗之志,反而不利战事。
“割下首级,与杨从宗一并悬于长杆,传首示众1徐怀说道,“降叛当诛,践踏中原、肆意掳掠杀戮的胡虏更要千刀万剐——难道还要念其武勇,厚葬不成?”
楚山悍卒对赤扈人早无畏惧之心,徐怀一声令下,左右就有三四人争抢着过去,将其铁盔摘下来,拽住番将拔格的须发,拔出腰刀往颈项部一划。
眨眼间那颗狰狞依旧的首级就被割了下来,然后与杨从宗的首级一起,悬于长杆之上,由数名骑兵护持,往各处敌阵之前驰去
龙津桥南岸守军尽数被歼之后,赶到北岸增援的千余守军见楚山精锐杀过龙津桥来,再无抵抗之心,直接往朱雀门城楼下逃去。
杨景臣等人怕被楚山军趁乱抢夺城门,哪里敢打开城门?
千余守军只能贴着城墙根往东西两侧逃走。
好在楚山兵马并没有强附里城的准备,也不想进逼到高耸的里城城墙下受箭石打击,最终叫千余守军从东西两侧的角子门逃入里城。
“叛将杨从宗甘为胡狗,事敌辱没祖宗,虏酋拔格践踏我大越河山,暴虐残害我中原儿女,皆罪恶多端、罪该万死——二贼已为我大越靖胜侯、御虏将军徐怀率楚山三万雄锐斩杀阵前,二贼首级在此,敬请尔等一观,速速打开城门乞降,或能保住项上头颅不落1
数骑距离朱雀门城楼一箭之地、来回驰骋,同时将悬挂杨从宗、拔格二人首级的长竿高高挑起,边纵马驰骋,边振声呼叫,请城楼敌将兵卒观看二贼首级,是为传首也。
“快快射杀这些猖獗贼子!快快射杀这些猖獗贼子1
杨景臣颤声叫道。
他这时候能清楚看到其子杨从宗的首级,见其死后犹睁着眼,直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要闭过气去。
皇城司诸将吏,以及受伪楚帝李汲及宰相王戚庸所派登上朱雀门城楼观战的臣僚,这时候都面无血色,心惊胆颤。
杨从宗于雄州就少年成名,成年之后就号称河北枪战第一;拔格更是赤扈赫赫有名的熊罴武士。
随杨从宗到龙津桥南列阵的五百步卒,乃是雄州最为精锐的甲卒;拔格身边二百骑兵,也是其部最为精锐的百战老卒。
倘若楚山军是他们数倍乃至十数倍之众,最终导致杨从宗、拔格两人身首异处、七百精锐加桥南千余守军被歼灭,众人都还觉得情有可缘,确实是实力不如人,他们还能坦然接受这样的结果。
然而,龙津桥南的战场,距离朱雀门不过一千步到一千五百步之间,战场上所发生的一切,他们站在朱雀门城楼之上看得一清二楚。
楚山军在龙津桥前的战场,从头到尾投入的精锐兵马都没有超过一千人。
然而楚山军就是如此犀利无比的将他们在龙津桥前一千七八百名兵马杀得溃不成军,最终仅有百余人有机会逃到北岸来。
楚山军就是如此犀利无比的将汴梁城里公认最为武勇的二将斩杀马下,将首级割于长竿之上,邀请他们观看
这才是靖胜侯千里奔袭太原、杀得北线数倍、十数倍守军毫无还手之力的真相吗?原来传言并没有一点点的虚夸,只不过现在轮到他们来承受这不能承受之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