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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最坏准备

    徐怀送卢雄回营帐歇息,这时候四野静谧,营寨之内一堆堆半残的篝火在清冷的夜风中燃烧;守夜的兵卒抱着枪矛坐在篝火旁直打瞌睡,这时是人最为乏困的时候,巡守的军吏冲着打瞌睡的士卒小声而严厉的喝斥。

    徐怀爬上望楼,看营寨外黑影幢幢,示意周景也爬上望楼来,说道:

    “你明天挑选得力人手,亲自护送卢爷回汴梁,之后你就留在汴梁——”

    “好的,”周景问道,“我留在汴梁要做什么,要待到什么时候?”

    徐怀眺望星月之下远山那淡淡的剪影,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空濛,是那么多的单薄,跟周景说道:“王相、殿下都认可赤扈人即便这次能暂时退去,很快还会卷土而来,但他们内心对守住汴梁城还有期待。我现在虽然也期待局势不至于太坏,却不能不照最坏的情形做准备……”

    “最坏的情形会是什么?”周景也禁不住有些怅然的问道。

    “最好的情况,就是我们现在的所有期待都落空:比如说王相会被力主的王戚庸、汪伯潜之辈排挤出京,比如和议之后看到赤扈人撤军而去,王戚庸、汪伯潜等人以为万事无忧,为节约用度早早遣散勤王兵马,比如说赤扈人再次南侵兵围汴梁时,汴梁城中既无能用之将,又无能用之兵,最终像是纸糊一般叫赤扈人攻陷。你到汴梁之后,要为‘汴梁城陷而殿下却未出京、我到时候不得不率兵进汴梁’做准备……”徐怀说道。

    周景愣怔在那里,一时间都估算不出这一次任务将是何等艰难!

    汴梁城陷之时,赤扈人将有十数万乃至二三十万兵马在汴梁城内外,桐柏山卒到时候才多少人马,能在这修罗场一般的混乱战场里杀一个来回吗?

    “殿下真有那么重要?”周景禁不住低声问道。

    相处日子不多,景王赵湍在众人眼里,看来是有脑襟气度,但周景乃是草莽出身,对贵贼之别看得极淡,而说到胸襟气度、文韬武略,谁又能及得上徐怀?

    从楚山(桐柏山)利益出发,周景觉得形势真要崩坏到那一步,他们不应为景王一人去冒那么大的险。

    徐怀说道:“倘若汴梁陷落时,鲁王却还在魏州坐镇,你以为后续局势会如何演变?”

    周景这时候明白过来了,他自己都有点难以想象,汴梁陷落,鲁王因为在魏州坐镇,成为新帝的唯一人选,桐柏山众人在猝然间会陷入何等进退两难的境地。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准备!”周景低声说道。

    “你也莫太紧张,事情未必没有转机;倘若事情有所转机,恐怕就要你提前撤出来。”徐怀虽然知道形势至此,已无人能力挽狂澜了,但也不想别人肩膀上背负太沉重,还是放缓语气宽慰周景说道。

    考虑到汴梁陷落很难避免,局势混乱之下,不知道会酿出多少惨剧——之前为避免不必要的损失,徐怀没有叫柳琼儿从越雨楼往汴梁安排人手,他当初也只是说不想显得太别有用心。

    在蔡铤下狱后,铸锋堂、越雨楼也失去最为核心的一个目标。

    然而,计划真是没有变化快。

    谁能想到鲁王赵观出镇魏州,调韩时良倚为侍卫兵马随行,直接印证徐怀脑海浮现出来的另一段记忆片段,昭示鲁王赵观极可能将是新帝的唯一人选。

    暖香楼之事虽说短暂,鲁王赵观似乎从来都没有在岚州城(岢岚)出现过,但鲁王赵观冷血无情的那一幕,徐怀这辈子都不可能忘得了。

    徐怀更不会忘了,与他们结下死仇的葛伯奕、葛钰等人,极有可能因为附从鲁王赵观而得东山再起。

    营中四周皆静谧,却有一处还异常热闹,这时候还没有停息下来,那是范宗奇那边的营帐,王华、王章所部暂时都交给范宗奇安排。

    徐怀也没有睡意,便往那边走去。

    范宗奇作为指挥军将,营帐兼作指挥所,要比普通的住宿营帐大一圈,但王华、王章等人都还在他营帐里,兴奋着劲儿叙旧,没有离开,也挤得慌——

    徐怀揭开帘子走进来,看到七叔王举也在帐中,直接盘腿坐在地上,手里拎着酒碗;从景王那边分开还没有多久,王举已经有些醉态酣然了。

    “……”看到徐怀走进来,范宗奇蓦然一惊,站起来忙解释道,“酒是我让人从后营偷来的,岳父他与王华、王章二兄刚过来,也是被高兴过头的我们强灌了好几碗酒……”

    徐怀挥了挥手,在七叔王举身边坐下来,接过酒碗,倒了一碗浊酒狠灌了一口,表示今夜这营帐不需要拘泥酒禁;见牛二看到营帐里的动静,揭开帘子如恶狼扑食般朝酒坛子奔去,徐怀抬脚,拿靴子尖抵住他胸口,说道:“你只许喝三碗酒!”

    “军侯你也忒小器,三碗酒都不够漱口啊!”牛二叫道。

    “那你去后营再偷十坛酒来,许你放开肚子喝上一坛。”徐怀笑道。

    周鹤携旨带来朝中君臣决意向赤扈人屈膝议和的消息,是叫人沮丧之极,但王华、王章等王氏族人归来,则算得上一缕吹开寒流的暖风。

    虽说从桐柏山匪乱到两次伐燕北征,桐柏山卒是奠下一定的基础,但桐柏山卒的内部朔造,有其特殊性,可以说是从根本上反对、抵制宗族势力——

    这一模式在被匪祸搅得大乱的桐柏山里可以搞,在数万汉民都被迁出、就剩下数千胡族妇孺的朔州以及被武力强行镇压的西山地区可以搞。

    不过,在回到桐柏山后,倘若还要向山外的唐州、光州、蔡州等地大肆推行这一模式,势必会引起周边宗族势力的强烈抵触、反对。

    至少在河淮地区彻底残破之前,屠狗辈等说不能再大肆宣扬。

    这也意味着,励锋院短时间内培养核心军将、军吏,需要最大限度的克制,为避免消息外泄,成为他们别有用心的证据,励锋院的工作可能需要暂停。

    然而,楚山大营需要发展、扩张,却又离不开作战经验丰富、忠诚可靠的军将、军吏作为基础。王华、王章等作为王氏及家将子弟归来,相当于是楚山大营直接补充了一批核心军将、军吏。

    徐怀席地而坐饮酒,听王华、王章一一介绍诸多王氏及家将子弟。

    王氏上一代人里,他生父王孝成成就最大,权势也最大,王氏家将也基本上在他生父王孝成身边效力;像周全、周永、周安、史雄、史琥、史廷玉等人,都是他生父王孝成身边的家将子侄。

    矫诏事后,就有这些家将在护送他娘亲返回泾州途中谋财害命后逃匿的消息传回泾州。

    虽说王举、范雍以及王氏尚存的几位族老并不相信这些传言,举族迁出泾州也没有想过要放弃这些年幼的家将子弟,但这些年过去,传言始终是压在众人心中、有时候压得人喘不气来的巨石。

    现在真相大白天下,一切都是蔡铤的毒计所害,而这些家将被害得尸骸无存,还背负十数年恶名,这些子弟喝着酒也是嚎啕大哭。

    而当年他养父徐武宣与徐武碛决意行李代桃僵之计,除了他娘亲知晓这事,诸多家将也都知道这事——大家当时都是想着,倘若能一路平安抵达泾州,就将他与养父徐武宣之子换回来。

    也就是说,他的性命是这些人共同努力、付出如此巨大的牺牲才保存下来的。

    就是他们一部分是受招安的囚卒,一部分是募卒,短短三四年间当然不可能立下多少战功获得晋升,此时除了王华、王章作为贼首投降后担任队卒、旗头层次的军吏外,其他都是最底层的士卒。

    不过,两名族老与几位王氏主母将这些子弟带到华阴后,基本上能做到一视同仁,尽可能教他们读书识字,传授拳脚功夫,在军中厮混几年,各方面的底子相当扎实,绝非普通的兵卒能及。

    “七叔,周全、周永、史雄、史琥他们的父辈都在我父亲身边效命,最后也是为全我性命、为我王氏遇害——我看他们与王文、王章二兄都先作为侍卫亲兵留在你身边调教,待熟悉军中事务后再另作安排!”徐怀跟王举说道。

    在朔州,虽说桐柏山卒势力初成,徐怀也担任都虞侯、朔州巡检使等职,照例身边可以安排十数到数十人不等的亲兵,但他并不需要别人照料生活,身边一直以来除了牛二之外,出行需要随扈,都是随时从守值人员里抽调。

    不过,回到桐柏山后,众人都劝徐怀应该正式编一队专门的侍卫亲兵,但还没有来得及去做。

    王文、王章、周全、周永、史雄、史琥等人归来,徐怀也不可能在他们熟悉桐柏山卒的军务、理念之前,就直接安排他们担任重要军职,但也不可能直接将他们踢到最底层充当普通兵卒。

    这也太委屈他们,换到任何人头上都会滋生怨气。

    励锋院培养军吏之事又不能急着重启。

    徐怀也唯有先将他们留在身边充当侍卫亲兵,由他与王举等人亲自调教一阵子,再考查各自的才干逐一任用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