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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千零二章 争权夺利

    李道宗自知此等口舌之争绝非萧瑀对手,也不着恼,淡然一笑,闭口不言。

    太平盛世,政事堂掌握着帝国政务,朝中文官乃是帝国主体,如何施政,自是他们说了算。

    可是危难之际、政局动荡之时,道理却往往尽在刀枪铁蹄之下!

    眼下关中不靖,数十万东征大军陆续返回关中,统帅李勣立场不明,东宫六率与右屯卫才是东宫的主心骨,只要军方意志坚定、上下一致,岂是几个文官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可以左右?

    看了看身边一直低头喝茶闷不吭声的李靖、房俊,李道宗撇撇嘴,不再说话。

    李道宗明白的道理,萧瑀又怎么会不明白?

    他看着沉默的李靖,然后将目光看向房俊,沉声问道:“越国公乃军方柱石,却不知对老夫之言有何意见?”

    江夏郡王虽然是宗室郡王,战功赫赫地位尊崇,但并无军权在手,想要阻止太子出城,就只能说服这两位军方巨擘。

    李靖手握东宫六率,宿卫宫禁,整个长安的防务操之于手,自成一派,且威望颇著、声势太高,很难赞同自己的立场。但李靖身份特殊,有些敏感,等闲并不会对东宫内部利益之分配发表看法,即便表达了立场,太子也并不一定会在意。

    但房俊却不同。

    身为太子最为信赖的臣子,更有立下赫赫战功的右屯卫在手,房俊的意志几乎就等同于东宫军方的意志,与其尝试说服李靖,还不如直接说服房俊。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长孙家、宇文家走投无路被迫将家中嫡女嫁给房俊为妾希望得到房俊帮助之事早已传遍长安,他岂能没有耳闻?借此机会,也正好试探房俊的立场。

    孰料,房俊闻言放下手中茶杯,抬眼看了看他,然后开口道:“宋国公怕是老糊涂了,陛下东征归来,殿下身为人子自当出城三十里恭迎圣驾,方显孝道,您这般阻止太子尽孝,是否想要败坏太子的名声背负不孝之骂名,待到天下舆论群起而攻之,再废黜太子、另立储君?”

    此言一出,殿中一片哗然。

    刘洎怒声呵斥:“房二,休要血口喷人!关陇叛逆乃是铁一般的事实,天下谁人不知?你如今收了长孙、宇文两家的闺女,与其沆瀣一气,颠倒黑白,不啻于国贼矣,人人得而诛之!”

    萧瑀更是气得胡子直翘,心里将房俊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娘咧!

    长孙、宇文两家将闺女嫁给你,你就立马站到他们一边,可我兰陵萧氏早已将嫡女嫁给你,你怎地却吃干抹净不认账?

    咱萧家的闺女算是白白被狼崽子给叼走了……

    房俊好整以暇,瞅了刘洎一眼,手指敲了敲面前案几,淡然道:“刘侍中最好搞清楚,朝堂之上政见不同自可驳斥争辩,但切勿信口雌黄、颠倒黑白。今日殿下召集吾等在此,是商议可否出城恭迎圣驾,而不是让吾等在此蝇营狗苟、争权夺利!汝身为门下高官官,自当竭力辅佐太子处置国事,而不是整日里排斥异己、唯利是图,汝好自为之。”

    娘咧!

    刘洎鼻子差点气歪了,我不过是反对太子出城而已,怎地就成了信口雌黄、颠倒黑白?

    他还欲再说,李承乾已经沉着脸,不悦道:“朝堂之上各抒己见,孤虚心纳谏,自是寻常,可谁若是心怀不轨,不将帝国之利益放在首位,休怪孤不讲情面!今日只讨论可否出城恭迎圣驾,余者一概不论。”

    武德殿内安静下来。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太子今日之所以召集群臣在此议事,最重要是希望东宫上下能够达成一致。无论内里如何争权夺利,如何报复打击,表面上必须方向一致、共同进退。

    毕竟现在他这个太子尚未登基,这才是一等一的大事,攸关所有人的根本利益……

    一直闷声不言的马周忽然开口,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大家职务不同、立场不同,政见难免有悖,这般争执下去很难论清楚孰是孰非,微臣建议,不如干脆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绝对公平,以免相互扯皮没完没了,误了大事。”

    房俊笑了,颔首道:“臣附议。”

    没想到大唐也能来一次民主集中制……

    李道宗也道:“臣附议。”

    一直不说话的李靖紧随其后:“臣附议。”

    刘洎快要气疯了,忿然道:“这公平吗?臣反对!”

    现在武德殿内,有萧瑀、岑文本、李靖、房俊、李道宗、马周以及他本人一共七人,其中文官四、武将三,看似文官这边占着上风占着上风,可问题是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

    马周这个京兆府尹却是文官当中的异类,一般不表态,但只要表态,要么站在太子一边,要么站在房俊一边,立场很是坚定。

    军方很明显赞同太子出城恭迎圣驾,以此加快太子登基进程,可以更好的稳固他们的地位,免得李勣那边彻底倒向太子,会使得李靖、房俊等人的权势地位收到大幅削弱。

    文官这边则截然相反。

    可是易马周一贯的脾性,必然是赞同太子的……

    那还举什么手?

    干脆直接宣布我们反对无效……

    岑文本开口道:“军国大事,岂能轻易以少数服从多数来决定?若今日开此先河,往后朝堂之上论的不是谁对谁错,而是谁更能拉帮结派,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刘洎附和道:“就是这个道理!”

    正确并不是掌握在多数人手中,这种少数服从多数的制度弊端太大,而且连民意都可以被裹挟,何况是朝堂上这区区几位大佬?一旦涉及自身利益,立马站到对自己有利的一方,谁来维护帝国利益?

    然而未等他话音落地,便听得岑文本已经续道:“……老臣赞同殿下出城,恭迎圣驾。”

    “呃……”

    刘洎差点没被噎死,侧过头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岑文本。

    您该不会老糊涂了吧?

    萧瑀此刻也颔首附和:“岑中书之言甚为有理,老臣附议。”

    不用举手表决,更不用少数服从多数,只是一瞬间武德殿内的气氛便诡异起来,原本争执不下的两派,几乎异口同声赞同太子出城恭迎圣驾。

    表示反对的仅剩下刘洎一人。

    刘洎:“……”

    和着只有我自己是个小丑?

    李承乾不理会刘洎,欣然道:“既然诸位爱卿尽皆赞同,那此事便定下,三日之后,孤率领朝中文武出城二十里,至灞桥西侧恭迎圣驾!”

    群臣齐声道:“殿下英明!”

    ……

    诸事议定,群臣散去。

    刘洎自武德殿出来,没有回去自己的门下省,而是拐了个弯来到中书省衙门,在一众官员书吏恭恭敬敬的问候声中,直抵岑文本值房,请门外书吏入内通禀,求见岑文本。

    须臾,书吏返回,躬身请其入内。

    刘洎整理一下衣冠,抬脚进入值房,便见到书案上公文堆积如山,岑文本却跪坐在靠窗的茶几前烹茶,随意的对他招招手:“刚得了一点新茶,正好一起尝尝。”

    刘洎闷声不语,脱去鞋子,来到岑文本对面的地席上跪坐,正好岑文本将一杯茶水推到他面前,赶紧双手接过,道了声谢。

    两人不再说话,各自捧着茶杯浅浅的呷了一口,然后将茶水在口中转了几圈,缓缓吞咽,仔细感受着齿颊之间残留的馥郁回甘。

    良久,一杯茶饮尽,岑文本伸手去提茶壶,刘洎赶紧欠身将茶壶提起,给两人面前的茶杯斟满。

    不满的态度可以适当展露,毕竟自己如今已是侍中,把持门下省,乃是宰辅之一、当朝重臣。但岑文本资历太深、权势太大,若是在他面前失礼,则是一件极为愚蠢之事。

    其间的度,刘洎掌握的极好,在岑文本看来这就是一个心中对于政见持有不满情绪,但却极力隐忍不敢稍有失礼的晚辈……

    这一次没有急着喝茶,岑文本伸手从茶几上的碟子里拈了一块糕点放进口中咀嚼,待到食物眼下,这才唏嘘着说道:“前半生喝够了烹煮之茶,整日钻研如何在茶汤之中兑如适量的羊油、豆蔻、香葱,如何将泡沫冲沏得洁白细腻如雪,如何调和口齿之中的回味……然自从房二研制炒茶之术,使得龙井这类清冽纯粹的茶叶风行于世,才恍然发觉居然喝了半辈子的油水,每每思之,都不禁反胃干呕,替肠胃抱怨诉苦。”

    刘洎眉毛挑了一下,没有做声,而是仔细揣摩岑文本这番话语的含义。

    诚然,炒茶之术制出的茶叶更附和儒家宗旨,但此时此刻褒奖房俊对于茶叶发展所做出的贡献,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肯定有更深层次的隐喻……

    岑文本并未在意冥思苦想的刘洎,自顾自叹息道:“只可惜今年开春新茶上市,运至长安贩卖的产量却十不存一,似老夫还算与房家有几分渊源,厚着脸皮能够讨到一些,其余那些好茶之人就没得这个福气咯。”

    刘洎悚然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