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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自己隐居佛寺数载,自以为勘透生死、斩断红尘,都是虚幻泡影,刚刚儿子的死讯传来,那一刻他觉得万念俱灰,什么宏图霸业,什么家族传承,什么名标青史……都是一场空。
等到苏我石川麻吕的死讯传来,他终于放下执念……
“传令家中族老,约束麾下战兵死士,控制飞鸟京各条街巷、各处宫阙,不得乱杀无辜。用最快的速度通知叔父,宫内的皇族严格监控其行为即可,万万不能纵兵肆虐,除去葛城皇子极其子嗣之外,不得斩杀皇族一人。”
苏我虾夷下达命令,顿了一顿,又道:“即刻遣人前往橘寺,请古人大兄皇子移驾板盖宫。”
儿子死了,兄弟死了,剩下的苏我家子弟哪一个能够有能力成为倭国之主?
一个都没有。
汉人有云:德不配位,必遭灾殃。
若是本身没有成为倭国之主的能力,就算合家族之力将其推上那个位置,怕是反倒不得善终,甚至连带着苏我家亦要遭受反噬。
既然如此,扶持古人大兄皇子继位天皇便是最佳选择,古人大兄皇子身上有着苏我家的血缘,此番又是苏我家付出惨重之代价扶助其上位,于情于理,以后都必然会对苏我家大加照拂。
只要能够安然度过接下来举国震荡的时期,便能等候另一个惊才绝艳的后辈带领苏我家重新崛起……
*****
板盖宫,大极殿。
苏我摩理势在一众随侍死士的簇拥之下,穿透风雨,踏入大殿。
入目一片狼藉……
往昔威严肃穆的大殿之上横七竖八遍地尸骸,鲜血染红了地面,空气里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
倭国朝堂之精英,十之七八丧命于此,活下来的极少数人都是平素与苏我家来往密切甚至是有联姻同盟者,这些人在见到苏我摩理势,连忙收起战战兢兢的惶恐,陪着笑脸上前相迎。
苏我摩理势却一个都不理,径直向前走到御阶之下,见到上面仰天倒毙的苏我入鹿与皇极天皇,眼角跳了一下,然后回头,又见到苏我石川麻吕的尸体倒毙在一侧的廊柱之下,浑身是血,死不瞑目……
苏我摩理势怒道:“此乃吾苏我家之族老,老朽的侄子,被何人所杀?”
有人恭敬道:“刚刚殿内乱成一团,混战之中不知凶手是谁,吾等发现之时已然毙命。”
苏我摩理势叹了口气:“也罢,今日板盖宫兵变,不知多少国之精英殒命于此,国家受创甚重,又怎能再为了家人之仇恨,牵连更多的官员丧命呢?苏我家忠于天皇,值此国难之时,自当扶保社稷,以德报怨……速速来人,将苏我入鹿与苏我石川麻吕的尸体收敛,运回家中,主持丧礼,尽快安葬。”
自有苏我家的战兵上前收敛两人的尸体,至于皇极天皇的尸体,却被嫌弃的丢在一旁,不管不问……
大殿上的一众官员听到苏我摩理势的话语,尽皆松了口气。
苏我家的现任家主苏我入鹿,以及族老苏我石川麻吕悉数丧命于此,谁敢保证暴怒的苏我家不会大开杀戒,将在场幸存下来的官员杀个一干二净?
甚至若是苏我家当真想要趁此机会更进一步废黜天皇血脉,将他们这些人都杀掉更是清楚了绊脚石。现在苏我摩理势非但不杀他们,更毫无追究之意,显然并无取天皇而代之的心意……
苏我摩理势环顾众人一眼,老脸阴沉,沉声道:“今日葛城皇子受到中臣镰足等人蛊惑,公然当着满朝文武与三韩使节之面前杀害内大臣苏我入鹿,天皇陛下感念苏我入鹿之忠贞,不惜以尊贵之身躯阻挡葛城皇子之逆行,却被丧尽天良的葛城皇子以子弑母、残忍杀害!苏我家世代忠良,为免倭国落入奸佞之手祸乱朝政,这才怒而兴兵、杀入皇宫,扶大厦于将倾!”
无论如何,都必须给自己的所作所为找到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这样才能够获得举国上下的支持。
幸好这一战苏我家大获全胜,刀把子握在他们手里,自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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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是,葛城皇子被奸佞所蛊惑,不辨是非!”
“中臣镰足等人颠倒黑白、祸乱朝纲,各个该杀!”
“岂止是该杀而已?应当夷灭三族,以儆效尤!”
“苏我氏世代忠良,乃倭国忠臣之典范,葛城皇子如此做法,着实令人齿冷!”
……
刀刃架在脖子上,谁敢说半个不字?
大殿上仅余的文臣武将纷纷开口,义正辞严怒火填膺,谴责葛城皇子不辨是非,咒骂中臣镰足祸国奸佞,歌颂苏我氏忠义传家……反正骂葛城皇子一伙丧命难听骂什么,夸苏我家什么好听夸什么。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更何况眼下的形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最重要的是经此一事皇族势力必将遭受惨重打击,放眼倭国,庙堂内外,再无人可与苏我氏抗衡。苏我家虽然损失了一位家主,却趁机达到家族前所未有之巅峰,但凡还想在倭国这一亩三分地上混,谁敢开罪苏我家?
苏我摩理势见到诸人反应,甚为满意。
正欲开口说话,忽而身后传来一阵吵嚷……
苏我摩理势讶然回头,便见到几个战兵揪住一个年青人的衣领拳打脚踢,那年青人装束与倭人不同,一边挨打一边叫嚷:“唉唉唉,吾乃新罗使者,尔等这般无礼,成何体统?”
“新罗使者?新罗使者你躲在门后鬼鬼祟祟做什么?”
却是金法敏躲在廊柱后的纱幔下,先前殿上混战一片,居然一直未曾被人发现,现在战斗结束大局已定,战兵们打扫大殿运走尸骸救治伤病,便将金法敏给揪了出来……
“何谓鬼鬼祟祟?你们倭人打打杀杀,我一个新罗人不躲到一旁,难道等着被你们砍上几刀不成?”
金法敏犹有余悸,刚才大殿上这一幕的确把他给吓坏了。
这等兵变之事以往只是听闻,现在真真切切的在面前上演,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场面吓得他两股战战。
“住手,将他带过来!”
苏我摩理势制止跃跃欲试的战兵,命人将金法敏带到面前。
“你是新罗使者?”
“是。”
苏我摩理势看着金法敏,心中犹疑不决。
按理说,这等事绝不该让外人撞见,谁知道回去之后会否加油添醋四处宣扬?正确的做法自然是随便找个借口将其砍了,亦或是暗中派几个死士将其暗杀掉,只有死人才不会到处乱说。
一个区区的新罗使者,倭国还不会放在眼里……
然而现在形势却稍有不同。
新罗与大唐联盟对抗高句丽与百济,这便是最高层次的盟友,一旦新罗因为使者死在飞鸟京而迁怒于倭国,甚至大动干戈,大唐势必不会不闻不问,要知道,现在大唐就有一支水师驻留在佐渡岛,无论是北上横渡本州岛与虾夷岛之间的海峡,还是向南穿越本州岛与筑紫岛之间狭长而弯曲的水道,半个月便能抵达难波津,进而弃船登陆,直抵飞鸟京!
若是平时,或许无虞,可现在倭国必将迎来一场大乱,举国上下人心涣散,如何能与大唐无敌于天下的水师抗衡?
所以,这个时候绝对不能与新罗翻脸……
苏我摩理势沟壑密布的老脸上挤出一抹笑容:“事发突然,倒是让贵使受惊了……来人,速速护送贵使回住所休息,不要让无关之人打扰。”
金法敏道谢:“多谢,那在下就回去休息了。”
苏我摩理势颔首笑道:“理当如此。”
眼看着金法敏在战兵护送之下离去,苏我摩理势眼眸眯了眯,少顷,对左右说道:“老夫去飞鸟寺一趟,有要事与老家主相商,尔等严守皇宫,禁止进出,若有人胆敢冲撞门禁不听劝阻,格杀勿论!”
“是!”
苏我摩理势当即带着人出了板盖宫,直奔飞鸟寺,往见苏我虾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