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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她的心魔

    夜色浓得似雾。

    徐缈躺在床上。

    她的身侧,刘靖已经入眠,呼吸平稳又绵长。

    徐缈听了一会儿,暗暗叹了声。

    她为着迅儿的事情辗转反侧,老爷却能倒头就睡。

    在这点上,老爷比她强太多了。

    想来也是如此的。

    这么多年,外头风风雨雨都替她遮挡了,没有经历过什么,她也确实不扛事。

    老爷为了她,挡了太多……

    心中一颤,徐缈下意识地咬住了唇。

    夏嬷嬷打听回来说,外室、舞弊什么的,外头都传得沸沸扬扬。

    诚然,她自己不爱出门,即便出去,也就是去寺中拜拜而已,接触的人少,自然有很多消息传不到她这里。

    但府里其他人呢?

    管事、采买、进进出出的丫鬟婆子,他们岂会不知情?

    都是老爷打点好了,不许他们让她听说一个字。

    瞒着她,也瞒着阿娉。

    老爷是一片好心。

    郡主今儿也说过,老爷好心办坏事。

    可是,除了这些之外呢?老爷还让底下人瞒了她什么?

    在这家中,会一五一十地把大小事情都说明白的,似乎只有贴身的嬷嬷丫鬟,以及阿娉和她身边的人了吧?

    困乏席卷而来。

    迷迷糊糊着,想的东一茬西一茬的。

    渐渐徐缈的思绪都混沌了,她的呼吸也平稳下来。

    她做了梦。

    梦到她的小时候。

    父亲出征,母亲抱着小小的她一直送到不能再远送。

    母亲病故,父亲抱着她在灵堂里一坐就是一整夜,她中间睡着了又醒来,抬头就是父亲满是胡渣的下巴。

    父亲又去了边关,她独留府中便常常去厨房,为的就是跟厨娘学做亡母喜欢的菜,这是她思念父母的方式。

    又一年,那厨娘请辞回乡了。

    再后来,她长大、嫁人,生下阿简,百日后依依不舍地送去父亲身边。

    ……

    还算清晰又条理的梦境,在这之后却突然乱套了。

    她歇斯底里地与刘靖喊着。

    阿简坐在轮椅上、冷声与她说着。

    她狰狞着举着匕首,猛地扎向刘靖,却被刘靖一把推倒在地上。

    这是梦,是噩梦!

    徐缈很清楚,她要从这不切实际的梦里醒过来,可下一瞬,她的梦又变了。

    她又年轻了些。

    五官比刚刚发疯的那个她年轻些,只是头发全白了。

    她趴在阿简背上,被阿简背着一步步往前走。

    横向倏地冲出来数人,阿简护着她无力支撑,一把长刀劈在他的腿上,鲜血淋漓。

    她的视野亦是一片殷红。

    越过刀光剑影,她看到了迅儿。

    迅儿的眼中似是有一丝不忍,却终是撇过头,没有救她与阿简。

    又一瞬,徐缈的梦再一次不同了。

    她只有鬓角发白,余下的依旧是青丝。

    她倒在了祠堂中,手里抱着的是父母牌位。

    她喘不过来,似是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她看到了一人向她走来,拄着拐杖跛着脚。

    那人在她面前蹲下,正是阿简。

    阿简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但他的眼中隐有泪光。

    几乎就是一刹那间,悲伤痛苦癫狂各种情绪冲击而来,惊涛骇浪一般。

    徐缈从梦中惊醒,瞪大着眼睛,却只有黑漆漆一片。

    身上全是潮的,她大汗淋漓。

    捂住嘴巴,徐缈才没有让自己沉重的呼吸声惊扰到身边人,她一点点平复着,也一点点整理着梦境。

    那些都是她,那些又纷纷不是她。

    做梦就是这样,什么光怪陆离的都会发生。

    是了。

    无论是哪个梦里的阿简,腿都伤了。

    坐轮椅、挨刀子、拄拐杖。

    这是她的心魔吧。

    听闻阿简伤了腿之后,她最怕的不就是这些场面吗?

    万幸的是,现在阿简能自己走,只有一点点很不明显的跛足,多休养、多保暖、别冻着。

    可为什么,无论哪个梦里的她,都“疯”了呢?

    拿剪子刺人?

    她怎么可能做出那种疯狂的事情来?

    更别说是刺向刘靖!

    满头白发?

    她遇着了什么事情才会在那个年纪就白发苍苍?

    她手脚一点动弹不得似的,阿简想护都护不住她。

    她又怎么会抱着父母的牌位,倒在祠堂里呢?

    太混沌了。

    徐缈很难迅速理顺那样繁杂又离奇的梦境。

    更何况,是乱套的梦境。

    闭上眼睛再睁开,又重新闭上,反反复复之后,刻在徐缈脑海里的就是两双眼睛。

    迅儿的眼睛里,一丝不忍却放弃。

    阿简的眼睛里,克制却含着泪光。

    梦是假的,梦不能代表任何东西,但这样惊心动魄的梦,又怎么会让人的心潮毫无起伏呢?

    会做这种梦的她,疯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许久后,徐缈才重新入眠。

    后半夜这一觉,睡得依旧不踏实。

    翌日醒来,她精神颓然,太阳穴隐隐犯痛。

    刘靖把刘迅叫来,当着徐缈的面,沉声训斥着。

    “你看看,你母亲为了你那些糟心事,一整宿都没有睡好!”刘靖道,“你对得起她吗?”

    刘迅缩了缩脖子。

    父亲刚就跟他说了,这一顿骂肯定少不了。

    他就是疑惑,明明骗过母亲了的,到底是谁在乱搬弄是非?

    “母亲,”刘迅小声道,“我做错了,我已经知道错了。

    我在外头没学好,书念得不怎么样,还与玥娘凑一块去了。

    回京后,我想有个会读书的名声,才会一错又错,偷鸡不成蚀把米,不止没有得文名,还……”

    徐缈看着他,问:“那个玥娘,你打算如何安置?”

    “她一心一意待我,我……”刘迅迟疑着。

    “她有错,你错更多!”徐缈道,“人家这一辈子都只能靠着你了,没有随随便便打发了的道理,既然云阳伯府那儿也都知情,等你妻子进门之后,你与她好好商量一番。

    或是接进府里来,或是凑一笔丰厚银子、好好安排去住,或是依旧住在外头。

    总归是所有人都得点头了,莫要再生其他事端。

    尤其是,不能莫名其妙就让我和你父亲成了祖父母!”

    刘迅忙不迭点头。

    刘靖见他鸡仔似的,哼了声,又与徐缈道:“他还是得念书。

    这等能耐进国子监也是丢人现眼,能改过自新、求个书院收下就已是难得了。

    年后请个好先生,仔细教上一年半载,等肚子里有点墨水了,正儿八经去参加书院的入学考。”

    刘迅眼珠子一转。

    哪家入学考是好考的?

    即便考过了,他舞弊的名头盖在脑袋上,是个正经书院都不想收他。

    可这些都是父亲安慰母亲的话,刘迅不能拆台,只一个劲儿点头。

    “我一定好好念书。”刘迅一面说着,一面举起手来,一副要指天发誓的样子。

    可那誓言还未出口,先扯到了肩膀的伤,他一阵龇牙咧嘴、倒吸冷气。

    徐缈见状,忙问:“药油带来了吗?先把药油擦了。”

    刘迅老老实实解了半边衣裳。

    徐缈仔仔细细给他擦药。

    刘靖坐在一旁,皱着眉头道:“你看看你,这么大人了,连这点事都要你母亲操心。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一点儿淤伤,你母亲就心疼坏了!

    往后谨言慎行,也别再稀里糊涂吃多了酒就跟人动手。

    打输了,你一身伤,就算打赢了,人家往衙门里告,你脸上有光没光?”

    刘迅不吭声。

    总归他今早上就是来挨骂的。

    爹骂娘骂都是骂,一个样。

    再者,他这不是有备而来嘛。

    父亲是做样子,母亲会真心疼,他肩膀的伤没有好,就是最大的法宝了。

    唉!

    难怪徐简那厮就利用腿伤呢!

    没事时看他走得平平稳稳,一有事,痛了、寒了、不舒服了。

    就为着那伤,连太子都吃瘪。

    啧啧!

    刘靖训了好一会儿,又与徐缈道:“夫人,我还约了两位少卿议事,得先走一步。”

    徐缈颔首。

    年前她就听刘靖提过两句。

    说是二月里,古月使节要抵京。

    古月地处关外,是大量商旅西行的必经之路。

    朝廷颇为看重与古月的关系,不仅仅是为了经商,也是不想让古月倒向西凉。

    鸿胪寺为了接待来使,从年前就开始准备了,年节里固然不去衙门,但官员们也都不闲着,走亲访友都差不多了,正经事儿得捡起来,以免开印后手忙脚乱。

    “公务要紧,”徐缈道,“别叫两位少卿等候。”

    刘靖又念了刘迅几句后,匆匆出门去。

    古月之事是重中之重,接待、宴请、受礼、回礼,不能有一点马虎。

    原本还有礼部一块分摊此事,但礼部此刻的重心在恩科上,刘靖年前便与礼部提议,各司其职之余,由鸿胪寺多出些力、礼部辅助。

    既然承了担子,就不能出差池。

    事情做得越好,他功劳越大,朝堂上想更进一步,靠的就是这些大大小小的功劳苦劳了。

    说起来,老国公爷虽说不在官场上替他开道,但徐缈是个善解人意的。

    不吵不闹,也不会因为丈夫在衙门里忙得连回家吃饭睡觉都做不到就如何如何,她反而十分欣赏他的勤勉与刻苦,让他没有一点后顾之忧。

    夫人是个贤内助。

    就是迅儿,尽给他惹事!

    外头事情搞不平,还惊动了夫人。

    他刘靖读书动脑往上爬,样样在行,怎么迅儿就没有他一般能耐!

    反倒是徐简,被老国公爷养的那叫一个“油盐不进”。

    屋子里,徐缈打着皂荚,清洗手上的药油。

    “迅儿,”她唤了声,“我与你父亲絮絮叨叨的,都是为了你好,你得听进去。”

    刘迅自是点头。

    徐缈又道:“你再没有旁的事情瞒着我了吧?”

    刘迅一愣,见母亲那幽幽眼神,他下意识地避了一下,而后,才梗着脖子道:“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徐缈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没有再问:“回屋里看书去吧,我昨夜没睡好,等下睡个回笼觉。”

    这话落在刘迅耳朵里,真是动听极了。

    他可不想再被母亲问下去。

    若再说错什么话,他怎么跟父亲交代?

    “那您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刘迅说完,忙不迭跑了。

    徐缈看着那晃动的帘子,长久才收回视线,看着面前的水盆。

    里头的水已经浑了,映不出她的模样,却让她回忆起了梦里的那双眼睛。

    迅儿不忍又放弃。

    迅儿刚刚避开了她的视线。

    那一侧头的动作,如出一辙。

    “妈妈,”徐缈唤了夏嬷嬷,“他说,他没有旁的瞒着我了……”

    夏嬷嬷的心揪着痛。

    她和夫人都知道,公子那伤是太子踹的,不是什么与考生吃多了酒打架打的。

    夫人那么恳切与公子说道理,公子却还是瞒着。

    “妈妈,”徐缈又道,“我半夜里想了很多,你不知情,那于嬷嬷呢?那几个丫鬟呢?她们是不知情,还是就听从老爷、一块瞒着我们?”

    夏嬷嬷:“这……”

    徐缈道:“妈妈,你没有别的事情瞒着我了吧?”

    不是质问,也不是责怪。

    甚至,夏嬷嬷从中都听出了些祈求之意。

    被身边所有人瞒着,即便是出于好意,夫人也会难过、会心里没底,会想要别人肯定。

    这么一想,夏嬷嬷眼眶都红了。

    “还有一事,”她哽咽着,“也是奴婢昨儿从外头听来的,怕您一时听不得这么多操心事情,才没有立刻告诉您。公子与郑家姑娘落水,老爷曾说过……”

    徐缈一动也没有动。

    双手死死按在水盆中,亏得那架子稳固,才没有打翻了。

    “奴婢想,那时还未赐婚呢,老爷也肯定不知道国公爷与郡主议亲,没想到大水冲了龙王庙,最后真成了一家人了,”夏嬷嬷道,“国公爷大抵是……”

    徐缈摇了摇头。

    她知道彼时还未赐婚,她就是不理解,老爷替迅儿寻那等理由做什么?

    平白牵扯上不相干的郡主!

    还是说,老爷说的是真话,迅儿当真对郡主……

    郡主确实好模样。

    那般出色的姑娘,有人喜欢她,多正常的事情啊。

    只要不说出口去,以后见面举止口气上莫要有一丝一毫的越界之处,瞒在心里头,谁都不尴尬。

    偏偏喊出去了。

    偏偏圣上又给郡主与阿简指婚。

    一想到昨儿她还跟郡主说“坐下来一道吃团圆饭”,徐缈这心里就刺得厉害。

    得亏郡主心善又体面,脾气那么好。

    要不然,翻脸走了都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