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错是个极端的削藩支持者,甚至说得更严重点,能不能削藩将决定他在历史上的评价。然而晁错激进归激进,但却不是没脑子的人。因为作为法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人的自私性,尤其是像刘启这种坐拥天下的君王。如果晁错不想干了倒是能试试这种作死的行径。可是他对刘启的底线一无所知,所以上前道:“依臣所见,燕地与关中隔着一个代国,若是将代王徙去燕国便可让诸公子分掉代国三郡,从而加强关中对边境的掌控度。”
说罢,晁错还偷偷看了眼刘启,见对方露出满意的表情后也是心下一沉,继续说道:“当然,考虑到燕国有五郡,代国有三郡,兴许燕国更适合被分给诸公子,也有助于监视赵国。”
上座的刘启点了点头,对晁错的态度还算满意,于是又看向刘瑞,沉声道:“你怎么看?是将燕楚两国都分给你的兄弟们,还是将燕楚两国一并除去。”
刘瑞知道这是刘启在试探他的态度,于是上前恭恭敬敬道:“儿臣赞同内史大人的建议,将燕国分封给诸位兄弟,然后将楚国拿下。”
“为何?”刘启的表情有些不满,这让申屠嘉开始担心刘瑞的处境,不过后者还是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倒是让人怀疑谁才是舆论中心的人。
“因为燕国分给诸公子可以监视代齐赵三王,而楚国回归关中能切断齐赵与吴国的联系,有助于关中控制南方地带,”
刘瑞抬头,果不其然地对上刘启探究的眼神,于是搁出自己的杀手锏道:“最重要的是,楚地靠海,与吴国比邻。吴王之所以能对抗关中,拉拢南方乃至齐王一系的藩王,靠的就是盐铁的利润免除国内的部分杂税,从而起到收买人心的效果。”
不知为何,刘瑞想起后世的打工仔们用以嘲讽各种砖家与学者的话,于是将其用到现在的环境下:“儿臣以为,想要黔首拥护你,就得给其实实在在的好处,可不能谈待遇越谈心胸越窄,谈理想越谈境界越高。”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刘瑞扔出管仲的话,让一旁的晁错眼神一动,随即又低头掩饰自己的情绪。
“高祖与汉中的老者们约法三章,才有之后喜迎王师的情形。”
“楚相张尚停掉了强加给楚人的劳役,才有楚国的黔首配合将楚王拿下的的举动。”
刘瑞向上拜了拜,铿锵有力道:“儿臣明白,自高后到父皇都奉行无为而治,与民生息的政策,可仓库里的粮食会发霉,内帑里的铜钱会生锈。朝廷和藩王的积蓄是一年比一年多了,可黔首们呢?”
“父皇常去上林苑,应该比儿臣更清楚关中的百姓们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父皇治下的百姓比高祖时过得更好吗?确实更好,但是躲进上林苑的黔首为何越来越多?卖田鬻子的黔首为何越来越多?耕者不过百亩,百亩之收不过百石的人家为何越来越多?”
“那些没有作奸犯科,而是守着自家的三分地辛苦耕作的黔首们为何一年到头没有积蓄,反倒还欠子钱家(高利贷)上百钱?”
“是以儿臣觉得休养生息并不适合当下的情况,最重要的是让黔首们富起来,至少做到收支平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背负着各种徭役也赚不了几个钱,反倒是让子钱家和关中的彻侯豪族们富起来。”
这话说得申屠嘉老脸一红,而晁错几乎要给刘瑞鼓掌。
没错,这就是晁错《论贵粟疏》里提到的农民惨状,明明已经如此努力了,却也攒不下几个钱,反而因天灾**走上卖田卖宅,卖儿卖女的绝境。
不过关中的百姓比其它地方的百姓稍强一些,毕竟他们走投无路后还能去上林苑给皇家干活,虽然挣不了几个钱,但也过得比外面的黔首还好,这也算是西汉独有的魔幻现实主义了
。
毕竟搁在后世,没人料到庸耕和奴婢居然过得比有人身自由的黔首要好,甚至脱离田租和人头税负担的流民在九市做个打手或是在巴蜀一带荒野求生也比在那儿苦哈哈地种地强。
久而久之,放弃土地的流民,庸耕与奴婢越来越多,而自耕农也越来越少,最终导致豪强们为了利益的最大化而疯狂隐瞒田地数量与庸耕数量,导致官方记载的人口数量越来越少,收上人头税也越来越少,逼得少府与内史为了数据好看而将本该由“失踪人口”负责的人头税,田税都分摊到剩下自耕农上,从而加剧了自耕农的土地流失与自耕农的奴婢化,流民化,然后形成个恶性循环。
刘瑞本想借燕楚两地的后续安排让刘启支持楚国发展制盐业,务必发挥苏大强(西汉楚国位于今江苏一带)的区位优势,争取把吴国的制盐份额抢走一半。
他吴王刘濞不是靠着制盐制钱的利润免除杂税,收买人心吗?那就让同样靠海的楚国陪他耍耍。
你吴国逍遥了这么些年也该过过穷日子了。
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
只要关中收回楚地,然后联合巴蜀的井盐产业抢走吴国的制盐份额,相信过不了几年,吴王刘濞为了继续供养自家的军队和网罗来的人才就会恢复国内的各种杂税,那时的吴国黔首们不反了吴王刘瑞就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
然而刘瑞想得很好,开始阐述收回楚国的厉害时却跑提到现在的黔首过得好惨,咱们不能让粮食和银钱在少府的仓库里继续发霉,得想办法将其花出去,让经济流动起来,让黔首……尤其是自耕农富起来。
于是从苛捐杂税聊到土地兼并,从纳粟受爵聊到豪强瞒上,几乎是把当下的隐患掰开了,揉碎了地讲。并且在当下的基础上设想过关中如果没有应对,最后等各地的豪强们做大做强后倒逼着皇帝废除高祖定下的迁徙政策会有什么后果。
听得刘启从满眼玩味变得正经危坐,最后甚至眉头紧锁地身体前倾,就差在脸上写着“朕的江山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