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世子爷,带我来了镇国公府,让我临死前见识了这世间的荣华富贵,感受过长辈的宠爱呵护,体验过被人真心爱慕的滋味,也算没有白来人间一趟!”
“若是有福气,将来能以表小姐的身份风光大葬,丧礼上,还有裴二公子为我肝肠寸断地哭一哭,阮娆此生便无憾了。至于您——”
她平静的望着他,泪水倔强地含在眼眶中,目光孤绝且清冷,再无曾经的缱绻温柔。
“多谢大人的那一巴掌,让阮娆彻底解脱,彻底放下曾经那些痴心妄想!”
“从今以后,盟约作废,我与您各不相干,您若是觉得气不过,那便给我一刀!阮娆随时恭候!”
她闭上眼,扬起雪白的脖颈,意态坚决。
裴璟珩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手指蜷了又蜷,紧握在侧,黑眸中满是令人看不懂的复杂隐忍。
良久,他闭眼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离去了。
气流浮动,又归于沉寂。
阮娆缓缓睁开眼,慢条斯理地披好外衫。
待脸上的泪被帕子擦净,她的神色亦如被抹去了诸般情绪,变得平静无波,心机深沉。
方才的泪是真的,情也是真的,只是曲终人散后,一切都归于算计。
要想骗他人入戏,必须先自己入戏。
裴璟珩,但愿今日这出戏,能唱得你满意,唱到你心里,也不枉我处心积虑演一场。
————
是夜。
布置清冷简约的卧房内,幽黑阒寂,只有几缕幽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榻前。
床榻之上,男人呼吸微喘,额角紧绷,坚实的胸膛随着呼吸剧烈起伏。
她又一次入了他的梦。
梦里,她再一次攀上他的脖颈,踮脚扑进他怀里,像一只振翅的蝴蝶般摇曳轻盈。
他狠心将人推开,刹那间,她突然仰起玉白的小脸,泪水不断顺着下巴滴落。
泪水像是流不完,她小声哽咽,细如猫叫。
“大人——当真这般厌弃娆娆么?”
不知为何,他心底忽地升起一股烦躁,偏偏这股烦躁,并非真的因为厌恶。
而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记忆中,他的幼年,伴随着的全是女人的哭声。
伤心的,压抑的,歇斯底里的,各种各样的哭声,全都来自他的母亲。
父亲的漠视,母亲的绝望,冰冷空旷的院子。
只要哭声响起,他的脑海里只有那灰色的过往。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想让她赶紧闭嘴不要再哭出声,于是恶狠狠的出言恐吓。
下一刻,她果然听话的没再哭出声了。
但与此同时,她眼里的温柔也突然消失不见,凝着泪的眸成了一汪死水,冷静,晦暗。
“多谢大人的那一巴掌,让阮娆彻底放下曾经那些痴心妄想!”
“从今以后,盟约作废,我与您各不相干,您若是觉得气不过,那便给我一刀!”
少女眼圈发红,眼睫凝露,苍白着脸儿强作镇定,神色倔强。
衣衫褪去,她青丝披散在肩侧,其下赛雪欺霜的肌肤,大片乌青发紫的瘢痕,无比刺目。
他心里突然升起股说不出的沉闷来。
竟生出一丝荒唐的念头,想要抬手触摸那被他无意伤过的地方。
这不对劲,很不对劲。
他看似掌控一切,却又无时无刻不在被她所牵动。
他对她的怜悯心,似乎在不断暴涨。
作为杀手,这很危险。
于是他后退,转身,想离她远远的。
身后,突然破空之音传来!
他转过身,本能地一剑刺了过去!
少女软软倒地,大口的血从她嘴里喷出,乌灵妩媚的猫儿眼瞬间失去了光彩,暗淡下去,很快停止了呼吸。
他愣在那里,垂眸看着。
死尸,他见的多了。
只是此刻,胸腔那里却空了一块,仿佛被人掏走了什么东西,酸胀麻木的感觉从空出的地方蔓延开来,让他的四肢发僵,不能动弹。
“呼!”裴璟珩猛地坐起,一身薄汗,眉眼含郁。
窗外,夜色尤深。
他却再也没了睡意。
一番犹豫后,他披衣而起,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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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水月阁的窗户依然大敞着,些许微风拂进,青色纱帐轻轻摇曳起涟漪,露出床内侧卧酣睡的少女。
月色朦胧,青丝铺陈枕畔,滑出衾被的雪肩只着一层薄透绡纱,精致的锁骨其下,隐约可见饱满的香雪绵软,随着呼吸起伏,颤颤盈盈,令人心猿意马。
而心猿意马其上,一片乌紫瘢痕在锁骨周围,好大一片,触目惊心。
裴璟珩站在床边,缓缓伸手,手指却在碰触薄透绡纱时一顿,转而点上少女的后颈。
一息之后,少女彻底陷入昏睡。
绡纱寝衣被人缓缓拉开,男人修长的手指从怀中掏出精致的瓶子,倒在手心,以内力化之,掌心缓缓贴在那伤痕处。
鼻间萦绕皆是她的清甜气息,手心触碰皆是她滑腻细嫩的肌肤,目之所及,是衾被中勾勒出的婀娜曲线。
裴璟珩心跳骤然加快,闭上眼用内力快速将药渗入她的肌肤,匆匆拉好衣襟,转身从窗台飞身离去,竟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半晌,阮娆从昏睡中醒来,只觉得后颈酸疼,还以为是睡落枕了。
她没当回事,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阮娆下床坐到菱花镜前,忽然看到原本紫色发乌的瘢痕,一夜之间颜色浅淡了大半,顿时有些纳闷。
“红玉,昨晚我睡着之后,你是不是进来帮我涂药了?”
红玉摇头,“没有啊姑娘。奴婢昨晚一觉到天亮,连起夜都没有呢。”
阮娆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却又觉得不可思议,随即抛在脑后。
这时,一个粗使丫鬟低着头端着水盆进来了,将水盆放在盆架上,退到一旁,偷偷用眼角瞄了一圈,视线最终落在阮娆肌肤隐透的肩上,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
阮娆从镜子里察觉到不对劲的视线,一转头,顿时沉下脸来。
“出去!谁让你进屋的?”
木槿赶紧跪下。
“听闻姑娘起身了,原本是该方嬷嬷打水送来的,结果她去了茅厕一时半会还没回来,奴婢怕姑娘等得着急,一时情急便僭越了,求姑娘责罚。”
“今后不许你上阁楼,你最好记清楚。”阮娆眯着眼睛打量她一番,冷冷道。
木槿来这两日一直谨小慎微,生怕被她抓住什么把柄,怎么今日倒有些反常?
必定有猫腻。
“念你是初犯,这次就将功折罪,天黑前,你把院子打扫三遍,再把院子后面那一小块花圃清出来,回头我有用。”
“是。”木槿恭谨退下。
阮娆洗漱完毕,刚下了阁楼,就见春晖堂的一个婆子站在院门口,偷偷往里张望。
旁边站着木槿,两个人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什么。
“木槿,一大早在门口打什么哑谜呢?”阮娆似笑非笑地盯着二人。
木槿赶紧低下头,转过身。
“回姑娘,老太太那边派人来问了,问姑娘好些了没有,有要紧事想让姑娘过去一趟。”
“就算老太太不问,我也是要去给她老人家请安的。”
阮娆淡淡看了眼红玉。
红玉立刻会意,皱眉训斥道:
“先前分派给你的活儿干完了?守门传话的活儿不归你管,怎么今日你老是不长记性,越俎代庖呢?”
木槿脸色微变,赶紧低头认错。
“方才嬷嬷去了茅厕,外面又来了人,奴婢只好开门,寒暄上两句。奴婢知错,这就去干活。”
阮娆冷冷看着她走远,心里突然生出一丝警惕心。
春晖堂的婆子正等着,她来不及多想,只好领着红玉踏出院门。
木槿见她走了,这才缓缓抬头,露出一丝阴险的笑。
看你还能得意几时!冒牌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