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众人都行礼回了房,裴老夫人却单单把阮娆留了下来。
“来人,去库房,把我的妆奁盒子拿过来。”
裴老夫人被阮娆今日一番操作哄得心花怒放,说什么都要赏给她东西。
阮娆拉着裴老夫人的手,恳求道,“姑姥姥,您若真想赏我,便把这丫头赏给我吧,瞧着挺可怜的。”
说完,她转头示意红玉上前。
“方才我去厨房的时候,满院子就剩她一个人干活,那么多的碗碟,只让她一个人洗,连饭也不让吃,牲口一般的被人糟践。”
“我想着姑姥姥慈训严明,断然不会容许这样的恶事,于是便上前问了一嘴,才知道这丫头原是先少夫人院子里的一等丫头,只因心直口快,得罪了上头的丫头,便被贬到厨房做苦力,您瞧瞧,把人磋磨成这样,真是让人不忍心看,唉。”
她这话说得极高明,既不点名,又能含沙射影。一等丫头本就是府里最高等级的丫鬟,哪里还有上头?
除非,是这府里的独受主子恩宠的体面之人。全府里的丫头,独独只有一个木槿。
裴老夫人一下子就听懂了。
眼睛扫过小丫鬟流血红肿的手,还有肿得馒头似的脚踝,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转头看向秦嬷嬷。
“虽说在世子身边伺候十分殊荣,却也不该替主子教训下人。下人也是人,这般磋磨,传出去裴家的脸面何存?”
秦嬷嬷顿时白了脸,下跪求情,“老太太,木槿绝不敢做这样的事,许是底下的人妄自揣摩,看人下菜碟,才把人折腾成这样,老奴回去便教训木槿,叫她以后一定谨言慎行,莫要让人再借机生事。”
想起木槿素日的恭谨温婉,裴老夫人倒当真打消了疑虑。
““嗯。起来吧,去将这丫头的卖身契拿来。”
“是。”秦嬷嬷擦擦汗,赶紧起身去了。
“木槿那丫头素日里从无行差踏错,想来是里面有些误会。”裴老夫人看向阮娆。
“不过这府里的下人,确实也该整饬一番了,回头我让二房的去厨房那边瞧瞧。”
“我也是无心撞见,别因此给二表舅母添出许多事端来,那我可罪过大了。”阮娆笑着打圆场,内里却对秦嬷嬷母女在府里的地位感到心惊。
她当然没指望会因为这件小事就撼动二人,却也没想到,她们竟能毫发无损。
看来,主要根源还在老太太这里,秦嬷嬷是她陪伴了几十年的老人,寻常差错,她是不会动秦嬷嬷母女的。
除非,动了老太太最在意的人……
阮娆垂下眼眸,暗暗盘算起来。
片刻后,卖身契的匣子,连同妆奁盒子都被端了上来。
“一个丫头怕是伺候不周全,你二表舅母派过去的丫头婆子们粗使还能凑合用,贴身侍奉想必也不得力,我身边倒是有四个大丫头,都是秦嬷嬷手把手调教出来的,你挑一个吧。”
裴老夫人又将几张卖身契摆在桌面上,让阮娆自己挑。
芳菊、香兰、芍药、牡丹,老太太身边四朵花全摊在这里。
阮娆故意随意一捏,拿了芍药的卖身契。
“秦嬷嬷手把手调教的丫鬟,肯定个个儿都是好的,那我就不跟姑姥姥客气了。”
裴老夫人笑呵呵的点点她,秦嬷嬷也努力扯出一丝微笑。
“这盒子里都是老物件,你先拿着戴,等回头我再命银楼送些时兴的钗子过来。”
阮娆立刻讨好地抱住裴老夫人的胳膊,“姑姥姥,您可真疼娆娆。见了您,娆娆才觉得自己有家了。”
裴老夫人听这话,心疼的直红了眼,摸摸她的头,“傻孩子,今后这儿就是你的家。”
“老太太,天黑透了,姑娘得赶紧回去歇息了。”眼看老太太又要抹泪,秦嬷嬷及时打断。
裴老夫人再不舍也只能点头,阮娆于是起身行礼,领着红玉出了花厅。
院子门口外,站着一位姿容艳丽的丫鬟,正是等待她的芍药。
“见过姑娘。”芍药低头行礼,声音低微,眼瞧着情绪不高。
从老太太身边的一等大丫鬟沦落为寄人篱下表姑娘的奴婢,阮娆知道她如今一定内心失落,心不甘情不愿,于是开口敲打:
“没想到芍药姐姐竟是如此花容月貌,便是跟在几位表哥身边也是绰绰有余的,跟了我,确实屈才了。”她声音不咸不淡。
“但在我看来,身边的人拔不拔尖并不重要,我只看重忠心二字。姐姐若是不愿,我也不勉强,这便去回了老太太,再换个人来。”
芍药一听,赶紧抬起头来,目光有些慌乱。
“姑娘说的哪里话,老太太如此重视姑娘,既将奴婢给了姑娘,芍药又怎敢不尽心侍奉?求姑娘切莫去回老太太,否则奴婢就成了那不识抬举的人了。”
阮娆见她知晓厉害,这才微微一笑,上前将人扶起。
“姐姐果然是聪慧识大体的,也怪不得能成为姑姥姥身边的一等大丫鬟。依我看,姐姐之姿,合该是表哥身边服侍的人才对,怎么会让那个谁捷足先登了呢?论容貌,她分明不及姐姐之一二。论气度,她更没有姐姐温柔贤淑。”
她压低了声音凑近,却清楚的看到芍药目中亮起了光。
“反正,我是极不喜欢她的,况且,她今日给我当众下脸子,已经得罪了我,若是有机会,我倒宁愿推举姐姐去世子表哥身边服侍。”
“姐姐放心,你既跟了我,我自然也会为姐姐谋个好前程……”
她望着芍药,笑容里满含深意。
芍药一扫刚才的颓丧,脸上浮现羞涩的笑意,“谢姑娘抬举,奴婢今后一定尽心侍奉姑娘。”
阮娆满意地点点头,“今日天晚了,你明日收拾完东西再搬来镜花水月阁吧。”
“是,多谢姑娘。”芍药喜不自胜的下去了。
新主子既体贴又大度,她忽然觉得有奔头了,起码比呆在老太太身边好多了,不用整日被秦嬷嬷盯着训斥了,不由更添了两分对新主子的忠心。
阮娆见她走远,这才看向身后的红玉。
“你呢?红玉,你可是真心愿意做我的丫鬟,与我不离不弃,始终一条心?”
红玉扑通跪地,含着泪道,“姑娘将奴婢从那些人的磋磨里救出来,如同再造之恩!红玉若是还三心二意,那便是狼心狗肺,畜生不如!”
“你果然没让我失望。”阮娆将她扶起来,“接下来我对你说的话,你要一字一句都牢牢记住。”
“是,姑娘您说。”红玉擦擦泪,一脸忠毅。
“无论咱们院子里有多少人,我的心腹只有你一人,能信得过的也只有你一人。今后,你要做我的眼睛,耳朵,嘴巴,帮我说我不能说的话,听背地里的事,监视所有人的动向——包括芍药。”
“是,姑娘,奴婢记下了。”红玉重重点头,“姑娘既信不过芍药,为何还要那般抬举她?就不怕把她捧得野心勃勃?”
阮娆弯唇一笑。
“要的就是她野心勃勃,我还怕她胆子太小,不敢跟木槿一较高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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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嬷嬷一回自己屋子,就见自家闺女正在屋里等着她,脸色发白,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闺女,你这是怎么了?”
木槿回过神,一下子抓住自家娘的胳膊,惶惶不安的问,“娘,你说,这世上有没有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