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予宁用天水沐浴后,军队开拔再次启程,因为这次的小插曲耽搁了不少时间,余下的路程理赶的更紧了,直到深夜才停军整顿,若不是再往前就是山路,恐怕还要继续前行。
知清浊行至王帐,与邵逸松商议明日路程,他还是一如前两天那般冷淡。
不过也是……他本身就是矜贵清冷的人,不喜与人相谈。
知清浊记得四年前见到他的第一眼,她为了躲避追来的官兵,躲在他乘坐的马车中。
那时的邵逸松也是翩翩少年,不过十七八岁,他不知轿中藏了人,掀开马车锦帘,白玉雕刻的面容微微一怔,后从容的坐上了车,支开了来抓捕她的官兵。
从王宫到王府,整整一个时辰,他未与她说过一句话,也未问她任何问题,只如同一株雪后松竹,端肃的坐在她身旁,将她整个人护在马车里侧。
那一路在他身边,知清浊感觉到许久不曾有过的安全感,就像……就像她八岁那年,师父将她从官兵的刀下救出,摸着她的发顶,对她道:“没事了孩子……”
“水泽山虽难行些,但穿过之后大路平坦,尊主认为呢?”
邵逸松言罢,转头看向她,却见她盯着路观图没有回话,他本以为知清浊是在研究路线,可下一秒,他的神情就满是错愕。
此刻的知清浊毫无反应,她不自觉转动着另一只手腕上的玉镯,这本来是个无伤大雅的小动作,兴许许多人都会这样的习惯,而欢柔在思考某个问题入神时……亦会如此。
而这个微小的习惯,兴许就连欢柔自己都未曾在意过……
而身旁之人,不光模样与欢柔相似,就连这点都与欢柔相似……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邵逸松看了她片刻,并未声张,他暗暗隐下眼眸中翻滚的炽热,又淡淡地唤了她一声:“尊主觉得孤王方才的提议怎样?”
“嗯?”
知清浊这才回过神来,她笑了笑,掩饰方才的出神,“王上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就走这条路线吧。”
“尊主认同便好。”他微微点头,忽然问:“今夜月色清明,是个饮酒的好时机,姑娘是否愿意与孤王小酌几杯?”
知清浊略为沉思,心想邵逸松方才还对她万般疏离,怎的忽然间转了性,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事有反常,说不定有诈,便拒绝道:“王上有此雅兴,本君本不该拒绝,但今日行路过于疲累,还望王上见谅。”
“无事,是孤王要求过分了,尊主且退下休寝吧。”
知清浊敛衣行礼,退出了王帐。
望着夜空明月,她感觉自己许是真的累了,否则怎会忽然想起曾经在王府的那段时光……
知清浊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回了自己的营帐中,可她刚到营帐边上,便见今夜值守的士兵面容陌生,她多看了一眼,未曾多想便进了帐篷中。
不知自己在软榻上躺了多长时间,忽的听见似是有人在扯她的营帐,同时,一股异香传来,知清浊及时凝神闭气,片刻后,便听见几个极轻的脚步先后走进了她的帐篷。
那几人见知清浊依旧熟睡,便认为是方才的药香起了作用,其中一人抽出短刃,步步逼进。
他打算一手捂住知清浊的口鼻,一手拿着匕首向她腹部扎入她的心脏,可未想,本来熟睡的知清浊忽然睁开双眼,猛地一脚将那人踢出营帐。
那人同伴见事情暴露,便想逃走,知清浊则冷笑一声,“本君的营帐岂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她飞身而起,与另外三人缠斗起来,此时外面巡逻的兵将听见了打斗声,鸣起哨来,瞬时营中乱作一团。
那几人见逃脱勿忘,便想用手中长剑自尽,知清浊自是不会放任他们了结性命,袖中红练轻盈飞出,那红练似是活物一般灵活,自榻前衔出一物送入她手中。
邵逸松来时,远远看到知清浊手中寒光一闪,那武器将蒙面人的拿刀的手臂生生劈开,阻止其中一人自尽。
同时,她广袖中的红练如蛇一般缠绕在另外两人臂上,逼着他们将剑扔在地上。
而后,那武器夹杂着断臂重重的砸到地上。
那竟是一柄沾血的战斧。
见事情已被解决,邵逸松派人将三名刺客看管起来后,将注意力放到把柄战斧身上。
他单听战斧落地的声音,便知此斧非常人能用,再走进些看到那斧子掉在地上的砸痕,少说也有百十斤重,但知清浊却那么轻易就能挥动此物。
而欢柔则是弱柳扶风的小女子,身体娇弱,就连走的时间长了,脚上都会磨出水泡,难道她们真不是同一人吗?
邵逸松眉头越皱越紧,方才心中的猜疑也慢慢淡去。
也许是看他盯着那把斧头,知清浊便战斧从血泊中捡起,随便挥舞了两下,将它递到了邵逸松眼前,不以为意道:“这斧子本是鬼狱上任首领黎辕的武器,当年本君就是用它劈开了黎辕的脑袋,在鬼狱站稳了脚跟,这斧头也算个难得一见的好物件,本君就把它留下做纪念了,王上要是喜欢,尽管带走即可。”
看着从战斧上滴落的鲜血,邵逸松如鲠在喉,他向后退了两步,道:“谢过尊主好意,朕不需要此等武器傍身,尊主还是自己留用吧,另外……尊主可有受伤?。”
“无事。”
知清浊看了看自己胳膊上一道微小的划痕,“外伤罢了,王上不必担忧。”
她说着,将斧刃上的血擦干净,刚转身想回到帐篷。
忽的,知清浊额头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感,随后便是抑制不住的眩晕,战斧脱手而出,砸落在地,她像是喝醉了酒那般站立不稳,仰头向后倒去。
“清浊姑娘!”
邵逸松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却遥远的像是在天的另一边,她倒在熟悉的怀抱中,似是染了一层黑雾的唇瓣张了张,吐出一口黑色的血,随即失去了意识。
邵逸松后脊背一僵,感觉全身的血都在往脑袋上涌来,一瞬间,他似乎回到了两年前那个无力的时刻,他失控般的喊道:“太医……快传太医!”
军营中乱做一锅粥,缎云川双手抱臂倚在树下,唇角漾着笑,看着知清浊被抱进营帐后,转身回了自己的帐篷中。
与邵逸松想的相同,那行刺之人的匕首上喂了剧毒,太医无计可施。
知清浊在鬼市带来的医者一到营帐,看她面色不对,先下了几针镇毒,又给出两贴方子,道:“按此方煎药,一天三次连饮十日,期间不可断,否则神仙难救。”
太医接过方子,细谨的看了一遍,他皱眉问道:“老先生开的方子药材都常见,的确都是解毒的药草,但这……这怎有一味鸩毒?”
听太医如此一说,邵逸松眼底染上一丝诧异,接过药方后仔细看了一遍,发现其中除了鸩毒,还有药血。
所谓药血,便是要人饮下特殊的药方,如此血便有了特殊的药效,在用此人的血入药,而这第二贴到药方,便是用来养这药人的。
医者道:“尊主所中之毒非同小可,寻常草药不起作用,以鸩毒、药血作为药引,以毒攻毒最为合适。”
太医们纷纷面面相觑,耳语几句后对邵逸松道:“王上,此方或可一试,但……”
但谁能当这药人呢?
几乎是毫无犹豫,邵逸松道:“将两份药都煎好,送来便可。”
几名太医连忙跪下,“王上万金之躯,不可如此冒险啊!”
邵逸松已经做了决定,他不愿再多言语,挥手让太医们退下。
等送药的侍女一来,早就等在外头的林悠然将药送至营帐。
其实方才营中大乱的时候,她就在外边看到总裁姐姐在拿斧子砸人,她担心给总裁姐姐添乱就没有上前,哪知姐姐伤的这么重。
等她想进来看望总裁姐姐时,邵逸松就派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把营帐围起来,除了太医谁都不许入内了。
她只好跟娇哥一起在外头等着,现在有个能进来的机会,林悠然当然不会错过。
等她看到总裁姐姐虚弱的模样,林悠然的心几乎都提到了嗓子眼。
此时的总裁姐姐紧闭着双眼,脸上看不到一丝血色,唇边沾着黑色的毒血,因为极度的痛苦,她的额头出了一层密密的薄汗。
在林悠然的印象中,总裁姐姐一直都是聪慧且强大,似乎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她做不到的,可现在亲眼看到这样一个无法被打倒的人病殃殃的躺在这儿,她的眼泪止都止不住。
“哪一碗是养药人的?”邵逸松神色忧虑的开口问道。
“这碗。”
林悠然将玉色瓷碗向前推了推,刚刚毒医老头千叮万嘱,其中赤色瓷碗是有鸩毒的,这可万万不可认错。
邵逸松将那碗药端起一饮而尽,林悠然本想喂姐姐喝药,结果他把那个空碗往木盘上一放,不由分说的把药端过去,“孤王亲自来吧。”
可这毒太厉害,从毒发到现在还未半个时辰,先前毒医也做了处理,可现在姐姐几乎都吞咽不下,好不容易熬好的药汁都从唇角流了出来。
就在林悠然想要不要搞个什么小漏斗之类的东西帮姐姐把药喝进去,就见邵逸松将姐姐从软榻上扶起,自己喝了一口带有鸩毒的药,用口渡进了总裁姐姐嘴里。
“啊……这……”
林悠然傻眼了,少儿不宜是小事,那药里有毒是大事!
她连忙冲外头大喊道:“娇哥!你快去把毒医老头带回来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