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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6【终章五】

    应民殿。

    赵匡桓的小学同学何谦吉,虽然被皇城小学淘汰,但一直奋发读书。他读大学都是自费的,但科举却厚积薄发,考了二榜第七十八名,依靠政绩和太子赏识,如今已做了吏部尚书。

    何谦吉说:「火葬乃佛家陋俗,天子怎可如此?当然,先皇遗命必须遵从,可火化先皇之御物,撒于国土为松柏之养料。至于先皇遗体,当遵礼国葬,切不可有丝毫怠慢。」

    太子师出身的李颙,今年已六十岁,目前担任首辅。他当即驳斥道:「先皇遗命,不可更改,该火葬就必须火葬!」

    「此事非礼!」何谦吉道。

    李颙说:「礼是人定的,先皇遗命便是礼!」

    何谦吉说:「焚烧先皇龙身,置当今圣上于何地?阁下难道想让天子背上毁弃父身的骂名吗?」

    李颙说:「火葬乃先皇钦定,早已大告天下,万民又怎会置喙?」

    「今之官民不说闲话,可百年之后呢?后人读到史书会怎么想?」何谦吉质问道。

    李颙勃然大吼道:「尔等怎知先皇鸿志?千百年后,陛下以真龙之躯镇守万里疆土,华夏子孙只会愈发敬仰先皇。只有那等湖涂之辈,才觉得这是非礼之举!」

    赵匡桓终于出声了:「李先生,议事就议事,莫要诋毁同僚。」

    李颙拿起笏板,捧在胸口说:「陛下若不遵先皇遗命,臣老死之后,无颜去见先皇。臣请致仕!」

    李颙当初作为太子党的领袖,经常跟皇党官员对着干。可太子真正继位了,他又跟同僚吵起来,甚至以辞职相逼遵命火化。

    赵匡桓此时非常纠结,他当然想遵守先帝遗命,可又想按照何谦吉说的那般做。

    在赵匡桓看来,火化遗体还分成十二份,天南海北的撒在土里种树,这跟把自己亲爹挫骨扬灰有啥区别?

    何谦吉说得非常好啊,火化先帝遗物,土葬先帝遗体,各方面都照顾到了。

    赵匡桓觉得李颙有些多事儿,特别是以辞职相威胁,更是在挑战他的天子威严。

    赵匡桓看向众臣:「卿等可有话说?」

    大同新朝第一位状元李开继,捧着笏板出列道:「当遵先皇遗命,丝毫也不能更改。」

    第一届科举的探花沉蔚,已经英年早逝,榜眼张守约却还健在,目前担任商部尚书。他说道:「陛下,臣附议何尚书之言,火化先皇遗物,土葬先皇遗体。如此,则陛下忠孝两全。」

    阁部院大臣们,陆陆续续发表意见,两种观点的支持者几乎是对半分。

    赵匡桓看向帘后:「母亲有何教训?」

    一向跳脱且爱耍小脾气的费如梅,此刻缓缓说道:「瀚哥不会乱说话,也不会说错话,他做什么都是对的。你现在是皇帝,又不是我亲生的,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不必问我,问我就是听瀚哥的。」

    突然,一个侍卫奔进殿侧,与值守女官低声耳语。

    女官犹豫数秒,悄悄走到赵匡桓身边:「陛下,金陵府的百姓,从四里八乡赶来,披麻戴孝为先皇哀悼。城内百姓,也往皇城各城门汇聚。他们还推举了几个领头的,想在皇城外设灵堂,侍卫不知该如何处理。」

    赵匡桓问:「上元知县呢?」

    「上元知县已调集警察,在皇城外维持秩序。」女官回答。

    赵匡桓朗声道:「金陵府尹何在?」

    一个年近五十的官员出列:「臣在!」

    赵匡桓说:「你即刻出紫禁城,去安抚城外百姓。罢了,诸卿与我一道去看看。」

    众臣不知发生何事,跟着皇帝一起往外走。

    登上东华门城楼,赵匡桓呼吸一滞,胸口不知被什么东西塞得慌。

    城墙之外,放眼望去,万民素缟,视线所及全是白色。

    所有人都跪着,有的沉默,有的恸哭。

    已经担任工部右侍郎的蒲松龄,喃喃自语道:「民心啊,民心也能眼见,不是那虚无缥缈之物。纵横古今,谁能得民心若此?」

    大臣们全都惊呆了,内心震撼到无以复加。

    这可不是谁组织的,而是百姓自发前来。

    众人登城的时候,城外又多了两三百人。估计随着时间推移,进城百姓会越来越多,到时候,皇城附近的街道全都要堵死。

    城内百姓受到感染,也陆陆续续前来,而且年轻人数量也在增加。

    年轻人,当然知道老皇帝的好,但他们终究没有亲身经历过苦日子,只听父辈诉说很难感同身受。他们被保护得太好了,特别是四十岁以下的人,一生下来就日子越来越顺。

    一万,两万,三万……十万,二十万……

    用不着等那么久,哭灵队伍迅速增加,城内百姓就来了十多万。全城的麻布卖脱销不说,但凡是白色的布料,都被人给悉数买走,甚至有人身上披的是白色丝绢。

    紫禁城周围的几条街,密密麻麻全是人,从上元县一直延伸到江宁县。

    赵匡桓把内外朝的官员叫来,吩咐道:「你们去准备伙食,宫内的厨子快点生火做饭。至于宫外,各衙门的食堂,还有城内各酒楼食肆,能做多少饭就做多少,能买到多少饭就买多少。傍晚之前,要把饭菜送来分给百姓,一应开销走皇室的账目。」

    随即,又唤来礼部尚书:「你带人出去,在各道城门外,各搭设一个灵堂,供先皇灵位让百姓吊唁。远一些的街道也设灵堂,每条街都设一个,莫让百姓胡乱走动,否则时间久了必生乱子。」

    接着,又把金陵府尹叫来:「你出城之后,立即联络上元、江宁知县,除了警察之外,所有官差都要来维持。内城的各道城门外,也设置灵堂,码头上也设两个。还有众善寺,让和尚们搭建灵堂,分流一些百姓过去。」

    赵匡桓又把宗室叫来,对自己的弟弟们说:「尔等立即出城,代我主持各处灵堂。具体负责哪处,你们自己商量,若有分歧就楚王做主。」

    亲王们一直在避嫌,没有参与之前的讨论,总的来说还是很让新皇放心。

    赵匡桓的应变能力很强,处理事情也妥帖,完全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可惜他注定了,要一辈子活在父亲的阴影下。

    有了皇帝发话,宫内宫外都迅速运转起来。

    赵匡桓对众臣说:「待百姓散去,便择期火化先皇吧。」

    当天晚上,法国使者贝尔特朗,给路易十四写信:「尊敬的陛下:伟大的中国皇帝,已经走完了他的一生。他下达的最后一道命令,是将自己的遗体火化,骨灰分成十二份撒于全国……」

    「今天,我看到了永远难忘的景象。南京城内外的市民,还有更远乡下的农民,他们自发来到皇宫外吊唁。所有人都披着白布,他们聚集在一起,仿佛南京下了大雪。我无法确定人数,可能有十万,可能有二十万,也有可能会更多。」

    「至傍晚时分,皇宫外的所有街道,全部被人群堵死。老人最多,年轻人也不少。有农民,有商人,有学者,有学生,有小贩,有工人……我能想到的所有职业,全都来了。」

    「人数还在继续增多,因为就在我写信的时候,使馆外又传来了生音,那是从更远农村来的农民……」

    「伟大的中国皇帝,他被无数人民尊敬。我亲眼看到一个老人,跪在街头哭到晕厥,就仿佛是自

    己的父亲去世。那是多么震撼的场面,我从未想过,君主死亡会让人民如此悲痛。他们都是自发赶来的,没有人强迫,他们的痛苦发自内心。在这一刻,我理解了皇帝的称号,他为什么称自己为‘人民皇帝,。他真正做到了……」

    翌日,南京城内外的大学、中学、小学,全部设置灵堂。

    学生们首先被喊回学校,街道上的哭灵百姓,也一批一批被分流到学校。

    有些大户人家,在自家院子或店铺后院,也开设灵堂帮朝廷分流。折腾足足一天,南京城总算恢复交通,但依旧到处能听到哭声。有人吊唁之后就离开,但有人走就有人来,特别是搭设灵堂之后,本来待在家里的南京市民,纷纷跑来灵堂吊唁跪拜。

    吊唁老皇帝的人数,反而越来越多!

    亲王们全都累坏了,作为死者家属,分散跪在各处灵堂,整整跪了一天一夜都还没完,只能借上厕所的时间活动腿脚。

    这场万民祭奠活动,带给新皇、宗室、官员们强烈的灵魂冲击。

    都知道老皇帝受万民爱戴,可能达到如此地步,还是让人感到深深的震撼。

    ……

    李老汉跟妻子互相搀扶着,在灵堂跪拜痛哭之后,便打算回家,他们害怕儿子儿媳担心,甚至不知道儿子已经找来。

    可根本出不去,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足足半个小时,老两口只走了百米远,身体实在挤不动了,只能退到街边店铺外休息。

    官差送饭也没法送,只能在人群外,让百姓自己把饭传进来。一直到内城之外和众善寺灵堂搭好,外围百姓被分走,情况才稍微好转了一些。

    李老汉没得到官府的饭菜,跟妻子一起啃干粮。

    天色已经渐黑,又有个老者过来休息,身边甚至还跟着儿孙。

    「老哥贵姓?」李老汉问道。

    那老者说:「免贵,姓容,村里人都喊我容麻子。老哥你呢?」

    李老汉说:「姓李,李老三。马场村的,就在皇家马场东边。」

    「那你近得很,我是梅家村的,」容麻子说,「以前给梅老爷种地,万岁爷来了,就给自己种地。」

    李老汉说:「孝陵卫的指挥使就姓梅,我以前是军户,专给梅家砍树。」

    容麻子说:「你那里是主宗,我那边是旁支。我老婆子也姓梅,是梅家的丫鬟,跟着老爷姓,也不晓得自己姓什么。」

    李老汉问:「今年庄稼如何?」

    容麻子说:「万岁爷保佑,好着呢,风调雨顺的。去年就不行,先是春旱,稻子抽穗又下暴雨,累死累活也没打到几斤稻子。」

    「都一个样,」李老汉说道,「我头日夜里,听到外面刮大风,怕就是万岁爷被神仙招回天上去。唉,我当时就该出去看看,指不定还能见万岁爷最后一面。」

    容麻子说:「万岁爷升仙,到天上享福去了,可咱们今后的日子咋过啊?」

    李老汉说:「我跟老婆子商量了,家里的粮食不能卖。万岁爷没了,指不定今后遇到啥贪官污吏,仓里有粮,心头才不慌。」

    「我也是这般想的,粮食肯定不能卖,」容麻子说,「我家还在银行存了钱,也得赶紧取出来。」

    容麻子的儿子插嘴道:「爹,钱存在银行里好好的,每年都能吃利息,你取出来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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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吏员官差,吃拿卡要就算贪了?笑话,真正的贪官,能把你扒层皮,骨头渣都能榨出油水来!」

    赵匡桓亲政之后,遇到的第一个危机,就是他父皇带来的。

    当年秋,全国粮价暴涨,因为农民不肯卖粮了。

    而且是普遍性的屯粮!

    与此同时,多个地方的大同银行,遭到老百姓挤兑取钱。

    赵匡桓只能增发军票和官票,让军人和官吏全用纸币。拿出国库和省府州县的财政银子,借调给银行应付挤兑潮。

    紧接着,加快清理官场,提前清查田亩,并让报纸大肆宣传。通过打击腐败,打击侵占民田,表示自己跟老皇帝一样,以此获得全国百姓的认可。

    人们渐渐发现,万岁爷虽然走了,天似乎还没塌下来。

    一直到冬天,危机才平稳渡过。

    赵匡桓惊出一身冷汗,幸好没胡乱搞新政,否则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火化先皇遗体,是在紫禁城内进行的,生怕又引起百姓的异动。

    但消息还是传出去了,骨灰被送离南京时,无数百姓夹道送行,又是全城哭嚎哀恸。

    一份骨灰安葬在紫金山,石碑还没刻好,树木还没栽种,老百姓就已经涌来上坟了。

    李老汉把几个儿子都叫回来,带着儿孙一起上山,提了足足整筐鸡蛋,还花钱买了猪头肉。

    陵园之外,全是贡品。

    鸡、鸭、鱼、蛋、酒、稻子、水果、花生、瓜子……还有许多番茄炒蛋,因为老百姓听说,万岁爷生前喜欢吃这道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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