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巳时将过。
晴空之下,河套某处的荒漠之地,却时不时飘起一阵尘土。
若能在半空俯瞰,就可以清晰见到在那不断飞扬起来的尘土中,大致有三十多人正骑着马,缓缓行走于这片荒漠之地,方向是朝东。
他们以十来人为一小队,前后共分成三小队,队与队之间的相隔也仅数步而已。
缓步而行的三十余名策马之人清一色的着装,披于身上的是窄袖、束脚且颇为紧身的布衣,那布衣的领口之处隐约露出内里的甲胄。
每人的腰间均斜挂着一把带鞘短刀,在左肩位置背着一张长弓和一个箭筒,而于右肩则挂着一只约半尺宽、五尺余长的黑色布袋。
尽管这些人颇多武备挂于身,但似乎并无一人呈现出紧张的模样,反而时不时冒出轻声笑语。
走在后面的那支小队,是一名中年男子与两名年轻男子策马押于这小队的最后,那一名中年男子正是陈大。
他们三人几乎并排而行,位于陈大左右两侧的年轻男子还时不时扭头往后面打量。
陈大这一行人虽然手牵着缰绳,但任由座下马缓步往东而行,并没有催促的意思。
就在这时,在陈大左侧的年轻男子突然扭头过来望着他,笑着问道:“头,那些虏贼明明多次发现了我们的踪影,也不过来攻击?他们想做什么?”
“怎么,你还想虏贼扑过来呢?”陈大轻瞪了他一眼。
那名年轻男子尴尬一笑。
“头,那些虏贼不仅追得慢,见到我们停下,竟然也停住不追,似乎担心我们不跑一样。”右侧的年轻男子亦道。
陈大听得“嘿嘿”一笑:“虏贼当然怕我们不跑,我们才多少人?”
“一旗三十六人。”左侧的年轻男子道。
“就三十来人,那些虏贼怎看得上眼?”陈大脸上的笑意不减。
须臾,他瞥了二人一眼,又道:“远远跟在后面的那些虏贼肯定已探听到消息,知道我们有三千人马……”
右侧的那名年轻男子笑了起来:“所以那些虏贼的不在乎我们这三十来人。”
“既然虏贼不急着追,那我们也不急着跑。”陈大点了点头。
就这般,以陈大为首的这三十余人,骑着马慢悠悠地往东走着。
过了颇久,陈大的口中突然轻“吁”一声,扯了扯手中的缰绳,座下马随即停了下来。
与其伴行的那两名年轻男子见状也勒停了马儿。
陈大更打量起四周来,过了好一会工夫,他朝着其右侧的那名年轻男子扬了扬手:“江左,发信号……”
被他唤作“江左”的那名年轻男子应了声喏,顿时翻身下了马。
不一会,江左更从放置于马背的行囊里取出一枝圆柱状的物什,那件物什和后世的冲天炮烟花的外形颇为相似。
只见那叫“江左”的年轻男子往旁边走三四步,弯着腰将那枝圆柱状物什的连着棍子的一端,直直插于泥地上,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
轻轻晃动了一下,他手中那个火折子的一端冒出淡淡的白烟的同时,更燃起了一团小小的火苗。
江左颇为熟练地将火折子的那团火苗凑近圆柱状物什的底部,点燃了一根引线。
那根燃起的引线顿时发出“嘶嘶”的声响,持续了二三息之久。
伴随着“嗖”的一声,那枝插于泥地的圆柱状物什尾部带着一缕白烟,如火箭般直冲天空。
“嘭……”
未及片刻,那枝已冲上半空的圆柱状物什随即爆炸,绽放出一大团夺目的黄色烟火。
虽然陈大等皆仰头望着那一大团耀眼的黄色烟火,但似乎人人见怪不怪的模样。
烟火缓缓散去时,陈大的双目已凝视着东方,口中自言自语般地轻声道:“这回发信号,大将军应该能看到了吧……”
稍顷,就在那名叫江左的年轻男子一跃上马之时,陈大的脸上已全是笑意,右手更指着东方的天空,嚷了起来:“众儿郎快看……”
他右手所指的东边天空,竟然也绽放了一大团烟火,却是红色的。
几乎同一时间,“嘭”的一声响从那团红色烟火传来。
其余人望着东边天空那正在散去的红色烟火,竟纷纷欢呼起来。
陈大笑得合不拢嘴,数息后,他右手仍指着东边,再次开口道:“众儿郎,大将军既已传讯,那一定准备好。我们快快前去汇合,不须再和那些虏贼周旋了……”
“驾……”
听着陈大的号令,满是笑意的众人几乎同时一抖手中缰绳,双腿夹了夹马肚,有人更用力拍打马屁股。
“嘚嘚……”
随着急促马蹄声的响起,以陈大为首的这三十余人,催促着座下的马儿撒欢般地奔跑起来,方向自是东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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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陈大等人仰望着那团绽放的红彤彤烟火时,在西北方向,离他们约莫三四里之外,却有千余骑的鞑兵驻足。
这千余骑约略分成十个方队,大多数均打量着天空中的烟火。
率领这千余骑的鞑兵之人,却是那位“阿儿秃厮”部的领主满都赉阿都勒呼。
此刻,在队伍颇为靠前位置的满都赉阿都勒呼,一手持着缰绳,一手指着天空的烟火:“明人先放黄烟火,那边又以红烟火响应。两拨明军在传信,看来他们离得不远了。”
略一顿,他竟然朗声笑了起来:“等了这么久,终于出现了。看那三千明人怎么跑……”
“吹号角,策马急追,不要给那些明军逃跑了……”满都赉阿都勒呼扭头朝与其伴行的一名亲兵道。
那名亲兵应声调转马头而去。
没过多久,“嘟……”
一阵长长的号角之声响了起来。
这号角声还没有停息,列于最前的那一队骑兵已动了起来。
随着“嘚嘚”的马蹄声响起,他们所经之处扬起了漫天的尘土。
这千余鞑兵策马奔驰持续约莫二刻钟后,速度却缓了下来。
那领头的一队更勒停了座下马,突然停下来的马儿,嘶鸣声、扑哧声不绝于耳。
皆因前方出现了一片好大的沟壑之地,只见那原为黄土的大地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形成了一条一条的沟壑。
那些蜿蜒的沟壑,可谓深浅不一、大小各异,无论是壑底还是两侧,几乎均为光秃秃的黄土,并无多少绿色植物。
“人来,速去查探清楚,那些明人从哪里逃走?”满都赉阿都勒呼没有多少犹豫,很快便颁下号令。
不一会,十数名鞑兵领令而去。
虽然明军杳无人影,但黄土之上所留下的杂乱蹄印,无一不显示他们的逃窜方向正是那片颇大的沟壑地。
十数名前去查探消息的鞑兵,弯腰策马沿着地上的蹄印追去,双手既不持弓箭,亦不握长刀,仿似毫无畏惧一般。
停驻原地的满都赉阿都勒呼,以及那千余名鞑兵,虽然几无言语,却满脸轻松地等待着。
过了约莫一盏茶工夫,那十数名查探消息的鞑兵结伴折返而回。
其中的一名中年汉子一马当先,直往满都赉阿都勒呼,相距还有七八步时,他已飞身下马,转而小跑般急奔。
“那颜,那些明人太狡猾,在好几条沟壑的入口位置都留下了蹄印。”那中年汉子驻足于满都赉阿都勒呼左前侧,恭敬地说道。
满都赉阿都勒呼听得“哦”了声:“怎么回事?”
“前面九条沟壑的入口位置,只有最宽阔的那条沟壑没有蹄印,不过……”那中年汉子应道。
他一语未了,坐于马背的满都赉阿都勒呼不仅轻笑了声,出言打断他:“不过什么?难道那三十多名明人,还四处分散逃走了?”
“那颜,那条最宽阔、没有留下蹄印的沟壑入口,有扫拨过的痕迹,应该是那些明人干的。”
“他们是在逃跑,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是想遮掩什么?”满都赉阿都勒呼听得眉头一皱。
“那颜,明人分散逃走,那应该马上分兵去追,再等的话,他们可能就会逃掉了。”一名手持缰绳停于满都赉阿都勒呼附近的头目突然插话道。
另一名头目却说道:“那颜,那些人明人会不会从那条最宽的沟壑逃走的?”
“明人狡猾,应该就是这样。他们还扫拨那沟壑的入口痕迹,是要迷惑我们,不用说他们已从那条最宽阔的沟壑逃走了。”满都赉阿都勒呼眉头一展,轻笑了声。
须臾,他再道:“既然这样,那无须分兵了,全部人进那最宽阔的沟壑追击……”
随着满都赉阿都勒呼的号令传达,在那名中年汉子的带领下,千余骑的鞑兵再次移动起来,甚为有序地朝着那条最宽阔的沟壑而去。
那入口位置果然没有蹄印,只隐约见到扫拨的痕迹。
这条沟壑颇为宽阔,就入口的位置来看,那怕二十余骑并排行走也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沟壑的两侧均有两丈许高,虽然不算陡峭,但无论骑马,还是徒手攀爬,无法由沟壑底部上到两侧去。
“那颜,这沟壑虽然很阔,但两边也很高,根本爬不上去,明人会不会在沟壑里或两边埋伏?”一名头目说道。
在满都赉阿都勒呼未回应之时,另一名头目却出言道:“那些胆小怕死的明人,远远见我们草原勇士已经四处逃窜。一顿箭雨就能吓死他们,还有胆子埋伏?他们嫌命长呢?”
满都赉阿都勒呼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身为“阿尔秃厮”部的领主,他当然没有将探子所报的三千明人看在眼里,要不然,他也不会只带千余骑充当先锋前来追击了。
未几,满都赉阿都勒呼指着沟壑入口:“传令下去,以防万一,行进时候,人人搭箭拉弓。不仅要提防沟壑的两侧,也要注意前方。如果明人真设伏,只要露面,马上射杀……”
不一会,鞑兵以二十骑左右列成一排,一排一排地进入那条颇大的沟壑里。
虽然满都赉阿都勒呼要众人小心提防,但真正拉弓搭箭、提防沟壑两侧的并没有多少人。
约莫一刻钟后,顶着耀眼的太阳光芒,千余骑的鞑兵在沟壑里行进了数百步的距离,周边并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异常。
处于队伍颇后位置的满都赉阿都勒呼坐着一匹杂色马,被十数名亲兵簇拥着,更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样,慢悠悠地行进着。
又过了近一刻钟,前方传来消息,在沟壑发现杂乱的蹄印,应该就是逃窜的明人所留下的。
接获报告的满都赉阿都勒呼连连叫好,未几竟然还“哈哈”笑了起来:“那些胆小的明人,逃跑就逃跑嘛,为什么还要扫拨自己留的蹄印?怎么不一直扫拨下去?”
邻近的头目听得也是脸上带着笑意,部分人甚至低声笑了出来。
“传令,策马快追……”满都赉阿都勒呼将两名亲兵招了过来,吩咐道。
两名亲兵躬身领令,随即拍马往沟壑的前方奔去。
“那颜有令,策马急追……”
一道道的催促声,从这两名从后往前策马奔跑的亲兵口中不断冒出。
随着马蹄声、嘶鸣声的响起,各种声音交织于一起,沟壑内扬起阵阵尘土。
在鞑兵领前的队列离沟壑尾端仍有三四百步时,这条沟壑的出口处隐约出现了数名明军的身影。
“明军……”一名眼尖的鞑兵顿时嚷了起来。
“快追……”
“别让明军跑了……”
不少鞑兵已经嚷了起来,领前的那数十名鞑兵更如同饿狼遇见了羊一般,没等满都赉阿都勒呼的号令传来,已经纷纷驱马往前急奔。
得知敌现,这千余骑的鞑兵可谓兴奋之极,恨不得立即策马上前将那莫名出现的明军围起来砍杀。
可惜此地并非平原,虽然这条沟壑已经相当宽阔,但最多也只容得了二十来骑并排而行。
明军出现的消息很快传到后方,满都赉阿都勒呼不知为何却轻叹一声,还摇着头道:“明军傻了么,竟然不逃跑,准备等死呢?”
就在这时,“嘭”、“嘭”、“嘭……”
数道震耳欲聋的巨大响声连接从沟壑的前方传来。
在那数道巨响似仍在耳边萦绕之时,自沟壑前方不断传来的却变成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