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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却是无言

    春暖花开,朗日当空。

    京城,正阳门东北侧的礼部大门前。

    此时此刻却里三层、外三层,竟然全部是人。

    聚拢于此的黑压压人群,将礼部大门前的那本为空地之处围得“水泄不通”。

    看这些人的穿着打扮,既有书生,亦有一身布衣的普通生民。

    不过,他们的神态却甚为相似,大多数均为颇焦急的模样,还不断往礼部那扇紧闭的大门张望着。

    尽管这里可称得上“人山人海”,但并不像集市那般人声鼎沸、吵吵嚷嚷。

    在人群内时不时响起的,只有低低的嘀咕声。

    “真是奇了,礼部的老爷们怎么还不出来?”临近大门的一名身穿略显破旧的布衣、脸上已有皱纹的男子,低声嘟囔了一句。

    紧邻其右侧而站的另一名亦身穿布衣的中年男子,听得随即出言应道:“莫老哥,你急什么,那肯定是吉时还未到嘛……”

    “他们不就是贴榜么,每回的吉时都不同呢?”那名脸上已有皱纹的男子顿时扭头望着他。

    “谁知道呢……”那中年男子“嘿嘿”一笑。

    那名脸上有皱纹的男子“唉”地叹了声,稍顷,嘴巴张了张,终究没有再发出一言半语。

    而在另一角落,却有五名年纪相仿的书生手挽着手站在一起,看他们的举止,自是结伴而来的。

    这五名书生亦在低声说话之列。

    只听得其中一名约莫三十出头、长着一张方脸的书生侧着头道:“怎么还不张榜?”

    说得亦为张榜之事,难怪他们这般着急,今日实为会试放榜之日。

    紧靠其左边的一名圆脸书生扭头望着他,轻笑道:“孙兄,此话你可嘀咕了好几回……”

    未待那方脸书生回应,一名与其紧邻的瘦削脸书生随即出言:“刘兄,孙兄心内焦急,你又何必道出?”

    “上官兄、刘兄、孙兄,迟迟不张榜,岂能不急?”一名长脸书生的脸上满是焦急之意,先后望了望适才说话的三人。

    一名站其旁边的肤色有些许黝黑的书生却平淡之极,望着那名长脸的书生道:“欧阳兄,你急又有何用?既来之,则安之……”

    那被称作“欧阳兄”的长脸书生听得顿时苦笑起来,应道:“小弟若能修得如卢兄这般心性平稳,可能须等到下辈子了。”

    另外那三名书生似乎找到目标,目光投向那名被唤作“卢兄”的皮肤略有些黝黑的书生。

    “想来泰山崩于前,卢兄亦不会有丝毫失色之意,小弟深感佩服。”一人道。

    “卢兄之淡然,小弟学不来。”另一人说。

    “卢兄实乃我辈之楷模。”还有一人道。

    那叫“卢兄”的书生仍一脸平静:“四位兄台,既然会试已结束,如今无非等结果,大伙着急又有何用?”

    与其结伴而来的那四名书生哂然一笑,似乎对其言并不怎么认同一般。

    就在此时,紧闭的礼部大门“吱”地一声,缓缓打开。

    听得动静,不少人随即望了过去。

    稍顷,从礼部里面走出数名小吏。

    只见好几名小吏,双手各捧着一份卷成筒状的红色纸张,那纸张之上似乎书写着甚多的文字。

    有二名小吏则右手各持一个瓶状物什、左手则拿一把刷子。

    人群仿似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甚么一样,颇多的喜悦之音已经不断响起。

    “出来了,出来了……”

    “要张榜啦……”

    见得门前的“人山人海”,那数名小吏相互对视了一眼,并没有言语,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未待那数名小吏出言,聚拢于门前大空地的人群中,不少人自动自觉地吆喝了起来。

    “大伙莫挡道……”

    “速速让路……”

    在阵阵吆喝声响起之后,未过多久,原本“水泄不通”的人群,竟硬生生主动让出了一条小路来。

    那条弯曲可供通行的小道,起始之处是在礼部大门处,而最终点却在礼部大门东侧的一堵墙垣之前。

    皆因那堵墙垣之前,便是惯常的张榜之处。

    从礼部走出来的那数名小吏依然没有言语,几乎肩并肩去到那堵墙垣之前。

    众目睽睽之下,其中的两名小吏很快将一红榜张贴于墙垣的最左侧位置。

    只见那张已贴于墙垣的红榜挂得颇高,最右侧赫然是一列几如成年人拳头般大的字体,自上往下依次为“弘治十五年壬戌科会试中式举人题名”等字样。

    其左侧的另一列开始,却是小得多的字体,最上面的文字为“第二百八十一名”,接着却是姓名、籍贯、身份和治经等四个部分。

    见得红榜张贴,人群顿时吵嚷了起来。

    刚好挤于红榜前方的那名“上官兄”的书生更是喜不自胜,指着那张红榜的最左侧,嚷着:“四位兄台,小弟得中第二百九十八名……”

    那张红榜左侧的倒数第三列,确实写着“第二百九十八名,上官崇,江西吉水县人,监生,春秋”等字样。

    他话音未落,与其同行的另一名书生,却是那位“孙兄”,也嚷了起来:“上官兄,小弟也得中,名列第二百九十七,恰与上官兄相邻……”

    他二人均为靠于榜单边缘处的名次,当然容易觅寻出来。

    “上官兄”和“孙兄”二人对视一笑,自是满心欢喜。

    虽然二人名次均几乎位于榜末,但已称得上“鱼跃龙门”,在万千读书人之中已经属于胜利的一员。

    不仅他们二人,人群中喜形于色的亦不在少数,“哈哈,我中了”、“小弟得中”、“祖先保佑”之类话语此起彼伏。

    随着那数名小吏不断将红榜张贴于墙垣上,人群的欢呼声更不绝于耳。

    五名书生之中,包括“刘兄”和“欧阳兄”这二人也唤叫了起来,均为“小弟亦得中”的话语。

    那“刘兄”得中“第二百七十八名”,而那“欧阳兄”的名次却是“第二百四十七名”。

    得中的四人自然相互道起贺来。

    那数名小吏也不管人群如何吵嚷,将手中的红榜一贴完,就已抽身离开。

    张贴于墙垣的红榜仅五张,中式举人的排次由第二百一名至第二百九十九名。

    五名书生里惟一仍未上榜的,却是先前那位甚为淡定的“卢兄”。

    不过,此时此刻见得同行的四人均榜上有名,那“卢兄”已不再像先前那么淡定,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焦急。

    那“孙兄”、“刘兄”、“欧阳兄”和“上官兄”欢喜了好一会,这才注意到那“卢兄”沉默不语的异样。

    适才似乎只得四人在欢呼雀跃,他们顿时有些明了。

    少顷,“孙兄”、“刘兄”、“欧阳兄”和“上官兄”强压心中兴奋之意,目光再次往贴于墙垣的数张红榜细细觅寻了好一回。

    红榜之上果然没有“卢兄”的名字,难怪这“卢兄”如此沉默、这般焦急。

    未及片刻,这四人纷纷向那“卢兄”投去安慰的目光。

    迎着四人的目光,那“卢兄”勉强一笑:“小弟恭喜四位兄台高中。不过,小弟此番多半会落榜,往后还望四位兄台多加提携。”

    “卢兄你又何须如此,已张榜的仅为最后一百。”那“欧阳兄”道。

    “欧阳兄,你无须安慰小弟。”那“卢兄”微摇了摇头,“小弟于乡试只侥幸得中,且名次与诸位兄台也相差无几,但四位兄台均高中……”

    他一语未了,那“上官兄”随即出言打断他道:“卢兄,还有二百名未张榜呢。”

    那“卢兄”听得苦笑了起来:“上官兄乃乡试六十一名,才堪堪得中,小弟不过七十八名,想来多半已名落孙山。”

    略一停顿,他继续道:“要知道,汇聚京师参加会试的乃全国之人材,以小弟之资又岂敢再抱多少希望?小弟还是回客舍收拾行李,准备返乡吧……”

    见得他神情落寞之极,“孙兄”、“刘兄”、“欧阳兄”和“上官兄”相互望了望。

    “卢兄,既已至此,无论如何亦要将红榜全览遍,方消心中之疑。”那“欧阳兄”又道。

    “对啊,卢兄又何必急在一时,再等等便是。”却是那“孙兄”道。

    “小弟相信,卢兄亦定能高中。”那“刘兄”插话。

    “卢兄,切莫焦急。”

    虽然四人纷纷劝解,但那“卢兄”脸上落寞之意并没有减退丝毫,口中更长叹一声,仿似早已认定自己落榜不会有什么改变。

    见得他依然落寞,那四人继续出言,反复安慰了数番。

    未及一刻钟,此前的那数名小吏再次由礼部大门而出,仍如先前那般,有手持红榜的,亦有手持刷子与瓶状物什的。

    此番,人群几乎全挤于那堵墙垣之前,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些小吏的重新出现。

    那数名小吏也没甚么特别的举动,只是将脚步放慢了少许,往那堵墙垣走去。

    直至没路可走,其中一名小吏才高声呼喝一声:“莫挡道……”

    邻近的不少人扭头之时,随即让到一边去,还纷纷叫唤起来:“大伙,快让开……”

    这一回,那数名小吏张贴于墙垣的依然为五张红榜,中式举人由第一百一名排次至二百名,仍由后面之排次贴起。

    虽然大多数人均往那五张新张贴的红榜不断扫视,但仍有不少人不是掩目,便是转身不望,似乎忧心结果对己不利。

    而那名被同伴唤作“卢兄”的书生,此刻不仅转身,更以双手掩着自己双目。

    不过,那已得中的“孙兄”、“刘兄”、“欧阳兄”和“上官兄”自然没有这种忧心,四人几乎同时扫视新张贴起的红榜。

    仅过一小会,四人指着其中一张红榜的某处,对那“卢兄”嚷了起来。

    “恭喜卢兄……”

    “卢兄快看……”

    “卢兄莫要掩目。”

    “卢兄,你高中第一百七十七名……”

    尽管四人纷纷出言,但那卢兄仍双手掩目,似乎还是不敢观望。

    “孙兄”、“刘兄”、“欧阳兄”和“上官兄”见状齐齐轻笑了起来。

    未几,那“刘兄”与“上官兄”颇有默契地靠近那“卢兄”身边,几乎同时伸手将那“卢兄”掩目的双手轻轻扯了开去。

    在“卢兄”的心神不宁之时,两人又将他拉转身,再次指着墙垣上的红榜。

    一人笑道:“卢兄,难不成你不相信呢?”

    另一人亦笑:“卢兄,那红榜之上可是写着,第一百七十七名,卢学书,江西清江县人……”

    话音未落,那“卢兄”终于抬头望向两人所指的红榜某处,见得榜上果有自己之名,他随即抱头痛哭:“诸位兄台,小弟真的中了?”语气仍带着此许难以置信之意。

    “卢兄,清江县今科赴京赶考的,难道有与你同名同姓的不成?”

    “同名同姓?小弟怎不知道?”那“孙兄”笑道。

    未几,这五人喜极之下,竟然已抱作了一团。

    邻近之人见得自是羡慕不已,这结伴而来的五人竟人人得以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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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东的某客舍。

    那颇大的庭院之中,虽然朗日当空,但甚多的人正聚拢于此,约略生。

    聚拢于此处的这些书生,或二三人,或三五成群,无一例外都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大多数人更时不时往大门方向张望着,似乎在等待着甚么。

    此刻,祝允明和徐祯卿就置身于这甚大的庭院里,二人所站的位置比较靠近庭院的里侧。

    二人脸上的神情与庭院的其他书生并没有多大的差异,均为焦急不已的模样,二人更在低声说着话。

    只听得徐祯卿轻叹一声:“祝兄,前来报榜之人怎么寥寥无几?”

    “徐老弟,稍安毋躁,如今报榜仅至一百多名……”祝允明听得勉强一笑。

    话虽如此,但他心内其实亦颇为不安,事关会试能否中式,又岂能淡然?只不过,他没在徐祯卿面前表露出来。

    “上一次至客舍报榜的,我们苏州府得中了第一百七十八名,但如今已过去一刻钟有余,仍没有报榜之人再度登门……”

    那些报榜之人均希获厚利,既然没有再度上门,亦即说明投宿于客舍的这些书生之中,没人再登榜。

    “……”祝允明嘴角扯了扯,却是无言。

    恰在此时,客舍的大门外响起一阵锣鼓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