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升和戴珊听得顿时相互瞄了一眼。
不过一二息间,却是马文升先出言应道:“回禀皇上,皆因老臣以为按前例罢黜不称职之有司官并无不妥。”
“皇上,老臣以为理应斟酌一二。”戴珊随即亦说道。
弘治皇帝只“哦”了声,并没有作其他的回应。
而朱厚照仿似未听闻一般,仍微低头览阅标着考评考语的文书。
话闸一开,戴珊和马文升二人便停不住口了。
你一言、我一语,再度“争论”了起来。
不过,两人虽然见意不一,但语气可谓甚为平淡,完全没有唇枪舌剑之感。
二人在坚定各自立场时,只是不断试图说服对方而已。
弘治皇帝没有出言打断,仅不时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他是赞同马文升,还是支持戴珊。
过得好一会,马文升和戴珊“争论”终于停了下来,还双双朝着弘治皇帝躬身道:“请皇上裁察……”
他们的“争论”,其实与各自此前所呈递的奏疏并无多少的不同。
依然是一人坚持须按前例对不称职之官员应罢尽罢,另一人则以涉及官员数太多为由,应谨慎云云。
弘治皇帝似笑非笑地望着两人,少顷,口中更已经轻叹了声:“两位卿家,要朕作如何裁决?”
“请皇上裁察……”
马文升和戴珊再次躬身,仍然异口同声。
弘治皇帝见状摇了摇头,略一沉吟后,目光已转投朱厚照身上。
不料,朱厚照似毫无觉察一般,依然饶有兴致地览阅那些文书。
弘治皇帝没有出言问询,嘴角一撇之余,扭头再度望向马文升与戴珊,还伸手朝二人挥了挥:“两位卿家,先坐下来吧。”
在戴珊和马文升二人谢恩刚刚坐下之时,弘治皇帝转而问道:“今岁之朝觐考察,两位卿家以为可有遗漏否?”
马文升听得脸色顿时一凝,霎时之间似不知如何应对一般。
与其相对而坐的戴珊,反而双手瞬间成抱拳状朝着弘治皇帝拱了拱,先开口道:“回禀皇上,老臣以为,今岁之朝觐考察应不至遗漏,然枉滥或少不了。”
弘治皇帝嘴角扯了扯,戴珊如此回应,显然仍在表述“朝觐考察罢黜过多,应要再斟酌一二,以免枉滥。”
弘治皇帝不置可否,双目望向马文升:“马卿家,你以为如何?”
在被弘治皇帝“点名”之下,马文升自然不能再沉默下去。
只听见他开口应道:“皇上,老臣以为遗漏或有,但应不会多。”
弘治皇帝眉头一皱,没有再追问。
稍顷,他瞥见朱厚照放下手中的文书,随即出言道:“皇儿,你曾言对今岁朝觐考察心存疑惑,不是曾言要得到解惑么?如今两位卿家已至,为何仍沉默不言?”
马文升和戴珊听得同时一愣。
殿下对朝觐考察心存疑惑?殿下要做甚?
虽然马文升和戴珊曾经短暂成为朱厚照之授业老师,但去岁闰七月随朝观政后,朱厚照接连数番的建言及行事令二人震惊叹服不已。
“父皇,儿臣之惑不急,待你与两位先生谈完,儿臣再问也不迟。”朱厚照迎着弘治皇帝的目光,轻笑道。
“若非为解你之惑,朕为何要召二位卿家前来?既要解惑,那莫再磨蹭……”弘治皇帝突然“嘿”了声。
马文升和戴珊听了不由得又相互对视了一眼,均见到对方眼中的一片愕然。
今日他们二人得蒙皇上召见,竟为殿下之故?
“儿臣遵旨……”朱厚照嘴角仍带着笑意。
话音未落,他双目已不断地打量着马文升和戴珊。
不知朱厚照此举为何意,马文升和戴珊默然不语之时,二人脸上满是肃穆之意。
过得一会,朱厚照终于出言问道:“马先生、戴先生,不知如何对朝觐考察之众官考评?”
马文升与戴珊猜不透朱厚照到底是何意,几乎瞬间,二人即思索起来,没有马上出言回应。
对于博闻强记的朱厚照来说,没理由不知道如何朝觐考察的,但此刻为何会出言问询一番?
见得二人沉默不语,朱厚照脸上的笑意不减,徐徐再道:“两位先生,可是吏部与都察院一同过堂考察,在众有司官自述其职时,核对其上官所注之考语,再以此作出考评?”
朝觐考察之流程大抵如此,朱厚照既然如此清楚,为何还要问询?问询之后,竟自行作答?
马文升与戴珊虽然心中不解,但均点了点头。
“除此,可另有依据?”朱厚照再出言问道。
马文升和戴珊这回同时摇了摇头。
朱厚照又轻笑了声:“如此说来,朝觐考察仅凭考语而已。凭考语,即定众有司官能贤否,称职否?”
略一停顿,朱厚照双目先后望了望马文升和戴珊,才继续道:“那如何得知上官之考语为秉实直言?”
弘治皇帝眉头一皱,随即沉吟了起来。
“殿下,某有司官之上官对其功过行能、官政治绩作评,理应尽心而评。”马文升出言应道。
“殿下,马太宰所言甚是。”戴珊也出言道。
“所谓县考于州,州考府,府考于布政司,各以所临,精其考核,以凭黜陟?”朱厚照嘴角扯了扯。
马文升和戴珊同时应了声“是”。
坐于御座的弘治皇帝仍然只凝神静听,嘴唇紧闭着一言不发。
在马文升和戴珊的双目注视之中,朱厚照已经伸手从御案上拿起了一份文书。
未及片刻,他更将那文书展开,双目盯着文书的某个位置,随即朗声读了起来:“行谨心慎,所司之事俱平常。”
话音刚落,他抬头望向马文升:“马先生,此有司官考语如此,对其会作何种考评?”
“若考语果真如此,那多半须作‘平常’。”马文升略为思索,才出言回应道。
朱厚照嘴角依然带着笑意,一手放下那份文书的同时,另一手随即拿起御案上的另一份。
少顷,朱厚照仍然如适才那般快速展开了手中的文书,再次朗声道:“‘才力寻常,久任无过’。考语为此,不知此有司官之考评是否亦作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