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弘治皇帝这道突然的长叹声,萧敬的嘴巴不由得一合,随即更已经缓缓低起头,似乎不忍见到弘治皇帝这般长吁短叹。
对萧敬的这番小动静,弘治皇帝自然全部看在眼里。
须臾,他已经微摇了摇头,问道:“萧敬,你可知是何方贼寇又在作乱?”
被弘治皇帝直接“点名”,萧敬当然不可能装作听不到。
只见他躬身应道:“回禀万岁爷,老奴遵皇命曾约略览阅过这些题本。老奴以为,令万岁爷忧心的应是四川的番贼。”
“唉,便是四川纷乱再起,那些滋扰的番贼实在罪不容恕。”弘治皇帝微颌首,脸色依然有些阴沉。
话音刚落,他已将御案的那份题本拿起,伸到萧敬面前:“好好看一看,那些番贼是如何肆虐我大明军民的。”
萧敬应了声诺,躬身接过题本。
虽然他此前已经约略览阅过,但弘治皇帝如今有令让他细细再看,他又怎敢拒绝?
于是,萧敬展开手中的题本,缓缓览阅了起来,看得颇为认真。
这份题本是四川威县呈递上来,提到大概有二三千人之多的番贼,围攻了埧州堡。
最终城堡被攻陷,少少驻守的大明军民被杀掳,堡内的仓库更几乎被劫掠一空。
更令人发指的是,那些番贼临走之时,竟然还放火焚烧了城堡内甚多的庐舍。
片刻之后,见萧敬抬起了头,弘治皇帝嘴角扯了扯:“如何?”
“那些番贼实在可恨之极。”萧敬轻咬了咬牙齿。
“苦的却是我大明军民,不仅财物被劫掠,屋舍被烧毁,甚至连性命亦被夺去……”弘治皇帝又叹了声。
萧敬脸上亦一片阴沉。
“此番谁之罪?”弘治皇帝又道。
这自然与四川威县的镇巡众官有莫大关系,萧敬没有多少犹豫,随即应道:“万岁爷,老奴以为,罪在众守臣,应究其失职怠战之罪。”
“万方有罪,责在朕躬……”弘治皇帝听得却摇了摇头,略一顿,又道,“若非朕用人不贤、惩治不严,又何至于此?”
萧敬听得顿时一愕,似乎料不到弘治皇帝竟然会这般回应。
弘治皇帝脸上颇为落寞的模样,缓缓再道:“边镇如是,内地亦如是……”
萧敬没有马上出言回应,略一思索,才轻声道:“万岁爷,如今的固原、甘肃、宁夏和延绥四边镇变了模样,边将士卒不像往昔那般怯战畏战。”
弘治皇帝听得勉强一笑:“是啊,有秦卿家前往坐镇,在他一番努力经营下,固原、甘肃、宁夏和延绥四镇确已大不同。”
“四镇不职之镇巡众官,撤的撤、调的调。而操练不断的边镇士卒,如今士气高涨得很。”萧敬再道。
“良将难得……”弘治皇帝微颌了颌首。
“此实乃千岁爷慧眼识人。”萧敬随即道。
弘治皇帝苦笑了声:“仅此识人于微之能,朕便远不如东宫矣……”
萧敬讪讪一笑,那敢回应。
弘治皇帝也没管他是否回应,轻吁了口气,双手再次将御案的那只螭龙杯端起,凑近嘴边,抿了抿杯中的参茶。
暖阁内顿时沉寂了起来。
弘治皇帝虽然抿着茶,但一直皱着眉头。
过了甚久,弘治皇帝似是自言自语般,低声嘀咕着:“此前贵州米鲁贼妇之患未除,如今四川威县番贼之乱又起……”
一语未了,他转头望向微躬身躯的萧敬:“萧敬,你以为,对番贼的侵扰应如何区处为好?”
自他口中而出的声音顿时响亮了甚多。
“老奴不知。”萧敬听得立马躬身应道。
弘治皇帝轻笑了声:“萧敬,此处只得朕与你二人,何须顾忌太多?”
萧敬仍躬着身躯,略一迟疑,才道:“老奴以为,不如召三位阁老,以及各部司的大人前来,好好商讨一番?”
说到带兵打仗,他萧敬还真不知如何区处。
虽然他如今已经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兼督理东缉事厂,可谓位高权重,但身为宦官的他更有自知之明,说到底他只不过是皇上的家奴而已,有些事情还是不能越线的。
历经了数朝,侍奉了数位大明皇帝,年过花甲的萧敬自然分得清那些事能碰,那些事不能碰。
弘治皇帝听得又摇了摇头:“既然是镇巡众官不职,又何须召众卿前来商议?他们之见意无非是选将调兵,征讨一番而已。如何区处此番贼,由兵部自行斟酌之后,呈递区处章程吧。”
萧敬躬身应了声诺,稍顷却道:“老奴适才多言,请万岁爷责罚。”
“萧敬,此乃朕让你进言,又何罪之有?”弘治皇帝笑了笑。
“老奴谢过万岁爷宽宥……”萧敬听得仍躬身。
他一语未了,弘治皇帝却“嘿”了声:“正因朕之宽宥,众镇巡官才那般有恃无恐。”
虽然萧敬知道弘治皇帝这句话并非冲他而来,但心中依然打了个突。
弘治皇帝对那些不职的镇巡官念念不忘,此回就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因此被撤。
“对于那些不职之镇巡官,东宫未离京前,曾常在朕耳边说的一句话。萧敬,你可记得否?”弘治皇帝望着萧敬,又问道。
萧敬听得嘴角一动,略带些迟疑地应道:“万岁爷,可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正是此句。虽然东宫此言略有些许夸张,但用于那些不职之镇巡官身上可谓贴切之极。”弘治皇帝点了点头。
萧敬躬身应了声是。
弘治皇帝轻叹了声:“东宫常道,治军首要在于选将领,因将领乃士卒之胆。若此将领懦弱无能,其所率之军定然无法取得胜仗。”
若是往昔,弘治皇帝倒不觉得大明军队会有多大问题。
但自从朱厚照随朝观政后,所涉及到众将官的弹劾,尤其是边镇的镇巡官之不职,弘治皇帝不再像以往那般仅申饬便算数,而是让萧敬督理的东缉事厂暗中查核一番。
于是,在东缉事厂呈递翔实无比的核查奏报后,弘治皇帝仿似突然打开了眼界一般。
再加上朱厚照不时的“耳语”,弘治皇帝对大明军有了全新的认识。
原来他一直以为甚好的大明军已无多少战力可言,更非不少文臣武官所吹嘘的那般攻无不胜。
若与国初相比较一番,那可谓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绝对的天壤之别。
在地的,自然是当今的大明军。
弘治皇帝再叹了声:“将弱兵颓,贼寇侵扰何时能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