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好些时日均暖阳高照的扬州城,这一日,天空却飘起雪来。
虽然飘然而下的雪花并不大,但没有暖阳当头,北风呼啸之中的扬州城内,顿让人甚觉寒冷。
城内那一条条已经铺着薄薄积雪的道路上,行人少,车马更加少。
悦安客舍的一间厢房,紧闭的房门前站着数名健壮的男子,人人均背朝厢房而立。
尽管如今还是晌午时分,但这间厢房内的一个烛台之上,已燃亮着烛火。
烛台旁边的一张方形桌之前,端坐于椅子上的朱厚照正微弯着腰,左手轻压着桌面的一张一尺见方的宣纸,右手持着狼毫笔。
就着烛台投下的颇为明亮的烛光,他正奋笔疾书着。
何文鼎、刘瑾和黑狼分别微躬着身躯站于方形桌的两边。
何刘二人在左侧,黑狼则居于右,三人均紧闭嘴巴静静等待。
过了好一会,朱厚照将狼毫笔放到桌面侧边的笔架上,随即双手扯着那张宣纸的左右两边,缓缓拿起,微低头朝着宣纸吹了吹气。
未几,他放下那张布满字迹的宣纸之后,又用力搓了搓双手,还伸到嘴边呵了一口暖气。
“今日竟然下起雪来,这天变得也太快了。”朱厚照望向何文鼎和刘瑾,再道:“小鼎、小瑾,速去沏壶热茶过来,暖一暖。”
在刘瑾和何文鼎齐声应诺之时,朱厚照突然加了一句:“须递来四只茶碗,莫忘了。”
刘瑾、何文鼎和黑狼自知他是何意,纷纷谢恩。
没过多久,何文鼎双手端着一把茶壶,刘瑾却捧着四只茶碗,齐齐折返而回。
在刘瑾躬身将其中一只茶碗摆至朱厚照面前桌子时,何文鼎紧接着便往那茶碗倒入热腾腾的茶水。
茶水将满,何文鼎手中所持的茶壶壶嘴顿时往上一扬。
刘瑾指着已冒起腾腾热气的茶碗,对朱厚照道:“千岁爷,请用茶……”
朱厚照“嗯”地应了声,伸手端起茶碗:“你们三也喝茶去吧,暖暖身子。”
何文鼎、刘瑾和黑狼同时应了声诺,三人缓步至不远处的一张八仙桌旁。
随着刘瑾将手中所剩的三只茶碗分别摆至桌面,何文鼎逐一往茶碗里倒入茶水。
无须再多言,他们三人先后端起那几已装满茶水的茶碗。
抿了数口茶水后,朱厚照双手仍端着茶碗,双目却望着何文鼎:“小鼎,杜似蒲那一群人所纳献之资财,清点接收完没有?”
何文鼎顿时放下手中茶碗,朝他躬身行礼:“回千岁爷,因涉及的资财散乱繁杂,牟大人和陈大如今领着人正清点区处,估摸仍再须一日,方能完毕。”
“如今接收到的,约莫有多少?”朱厚照口中“哦”了声,双手捂紧那只茶碗。
何文鼎略一沉吟,才应道:“千岁爷,若将他们上呈的资财,包括田地屋契等全部折成银两的话,应有二百万余两。”
在朱厚照满脸笑意的时候,刘瑾插话道:“那帮人搜刮的资财还真不少。”
黑狼听得也出言:“瑾爷,那可是百余人的纳献。”
何文鼎笑:“其中将近三成却是那杜似蒲所纳。”
“不愧是扬州富商。”朱厚照点了点头。
刘瑾再道:“千岁爷,这杜似蒲够决断,老奴与牟大人才说几句话,对要纳一半家财,他竟没有一丝拒绝。”
朱厚照嘴角扯了扯,没有出言。
“他杜似蒲不被吓个半死,能这么爽快呢?”何文鼎却道。
“若连性命也丢了,再多的资财与他又有何干?”黑狼亦笑。
过了好一会,刘瑾却道:“还是千岁爷仁慈。若将那些人全部抄家,那资财少说也超五百万两。”
“小瑾,前些时日你和牟斌去抄家,是抄上瘾了?”朱厚照听得“嘿”了声,略一顿,又道,“两淮由上到下的众盐官几乎无一例外了,还没抄够呢?”
刘瑾嘻嘻一笑:“千岁爷,那些都是小鱼小虾,若能抄抄侯府……”
他一语未了,朱厚照已笑骂道:“你还真敢想呢?”
刘瑾、何文鼎和黑狼同时笑了起来。
朱厚照没好气地瞪着刘瑾:“牟斌和陈大逮回的那些人,可曾牵扯到他们?”
刘瑾略一思索,缓缓摇头。
“既是如此,那你还敢想?”朱厚照微摇了摇头,须臾,又道,“孤虽然可便宜行事,但岂能这般妄为?”
朱厚照双目继续瞪着他片刻,突然嘿嘿一笑:“小瑾,你这般热衷抄家,莫不是多番中饱私囊?”
刘瑾听得满脸惊慌,立马跨步而出,跪了下去:“千岁爷明察,老奴忠心得很,那敢动这种歪心思。”
朱厚照嘴角扯了扯:“没有最好,若真有,孤定不会轻饶于你。”
刘瑾叩头:“若老奴从中拿过一个铜钱,任由千岁爷责罚……”
朱厚照笑:“暂时信你,起来吧。”
在刘瑾谢恩站起之时,朱厚照望向何文鼎和黑狼:“你二人亦是,切莫让孤失望。”
何文鼎和黑狼听得,马上站起躬身行礼,连称不敢。
朱厚照又道:“他们应该已收到风声,知道孤暗中前来两淮整饬盐政,故而一直没有使绊子。没证没据,自然不能动他们丝毫。”
在刘瑾、何文鼎和黑狼诺诺应之的时候,朱厚照目光又投向刘瑾:“小瑾,此处并无外人,你说说就罢了。若在外,切莫如此胡言。”
刘瑾听得连连告罪。
“黑狼,尔等均为孤之耳目,甚为重要,查探消息切莫停息。”稍顷,朱厚照对黑狼说道。
黑狼躬身应道:“属下始终按堂主吩咐,众员查探消息从未停息过。”
就在此时,突然传来“督督”的敲门声。
朱厚照听得没出言,只扬手让何文鼎去问个究竟。
敲门的是朱厚照的一名护卫,来禀告自京城传来急报。
何文鼎接过那名护卫递来的急报,随即关了门。
朱厚照也没有多言,静待何文鼎过来。
“千岁爷,蜡封完好。”已走到桌前的何文鼎躬身说道。
“拆吧。”朱厚照吩咐了声。
须臾,接过何文鼎递来的急报,朱厚照缓缓览阅起来。
虽然他一脸平静的模样,但刘瑾、何文鼎和黑狼均屏声静气。
片刻后,朱厚照已吁了一口气,轻声道:“皇上龙体已无大碍。”
刘瑾、何文鼎和黑狼心中顿时一松。
“这些时日,弹劾王璟和牟斌的奏疏,却多不胜数。”朱厚照又道。
黑狼出言道:“他们弹劾王大人就罢了,居然敢弹劾牟大人?”
刘瑾摇了摇头:“那群疯子以往连万岁爷也敢劾,对牟斌又怎不敢?”